作品 | 廖伟棠 | 诗五首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3-28 16:44:27


廖伟棠,男,1975年出生于广东新兴,后移居香港。诗人、摄影师,自由撰稿人。曾任书店店长及杂志编辑,1991年开始诗歌写作。新近出版诗集《春盏》。



小观音

车过粤北,烟树蒙昧了晨昏

我不知道这片大地上还有那么多空城

无论是新建的还是已经被遗弃的

两者相像如守着末日馀烬的骨肉。

然而一个年幼的观音端坐在枯山的尽头

一任烟树如浊水溪流披面

凡是你建造的你都会看顾它们全部的死灭吗?

沙子被淘光,日子被霸占,但河床因此深广。

弹指,你让金雾丝丝侵进这全密封的车厢

像把一口呼息送进乘客飞升的死亡航班

十二日夜,涡轮空转,泪水如钻石

凿坏了法身——我不知道地球上还有那么多

活着的。火焰。


夏河晨起见积雪满山 

雪下了一夜,风疏疏打扫 

为了今早给我看这朗朗山图。 

昨天的狮子还奔驰在我裸露的右肩、 

青瞳上,作大霹雳、光明舞。 

此时也知道夏河鱼龙寂寞, 

三百年,某甲敲罄自听。 

咫尺之近是某乙不忍断绝的红尘 

却仿佛有万里遥。 

昨天突如其来的大雪把我扑倒, 

它们几乎和我同时来到, 

我也扑腾着如一个白色金刚 

为美而嗥。 

而今天的安慰只给今天的男女, 

雪化后,河山仍是我衣裳褴褛, 

拉卜楞的度母语言不通,穿百衲裙, 

轻拍我肩,掩嘴一笑。 

拉卜楞的明王问我:“冻吗?” 

不冻,我仍有唇边气白茫茫 

做我护穹。大雪将要在全世界飘飘下, 

沙尘暴将年复一年侵蚀甘肃, 

我将闭上眼,无话作答—— 

十日一瞬过,回北京,唱个莲花落。 


沃罗涅日情歌

感谢你。我又弯身潜入

一个清凉如水的夜晚漫游,

仿佛星星落满你身上的河流。

那是夏天、秋天还是春天?

一片小树叶代替我的手在你背上纹身。

夜晚在我们紧贴的肋骨上

展开一个不存在的北京城:

春灯初上,才子佳人,隔江犹唱的戏

──奈何天和谁家园。

我又翻腾起伏,空中浣洗一只水袖。

小树叶的纹理,在舌尖的水滴中涣散。

摇一摇,我的树干上刻了一颗箭伤的心,

我也曾经爱过那个格鲁吉亚女人。

我已不再问我落下的那朵花怎么了,

锣声锵锵,绕着春天的树

祭祀的戏班伸向花蕊的手在拨弦,

我又呼吸,流逝去,一部分芳香的声音。

感谢你,划动你的睫毛,游进我的眼睛。

我闭上眼梦见沃罗涅日,一片大荒原,

一个人像蜡烛一样独行,为了被风吹散。


旧事

如此蝉鸣,烈日

想我北京的姊妹兄弟

冰啤、劣烟、鼓楼的夜色

天塌下來了,你还在恋爱、写诗

荷花离禁城只有一箭之遥

外省的少年还在慢车上

反刍他的昨日之怒

铁锚离藕身只有一步之遥

如此魂冷,血热

想我清白的姊妹兄弟

剔骨削肉,在长安街上幻见后海如月

天塌下來了,你还在恋爱、写诗

整整一个夏天只穿泳衣

在宿舍里与死去的同学下棋


冬夜口占猫诗一首 

猫的眼中不见瞳人—— 

水银柱降,三环路上 

车灯灭,唯闻弈棋声。 

此外者皆为星散, 

我的朋友星散,生涯星散, 

时光是一袭隐身衫。 

猫踏我书,书却不是路。 

猫舐我影,影也不是路上人。 

我看世上都是好去处—— 

我看猫,猫的眼中 

有上一个冬天的寂寞, 

但上一个冬天,它还未出生。 

吊诡,如一面空镜。 

我俯身闻那深渊上的弦, 

在空镜之沿行猫步 

(如三年前他在后海所行)。 

我弯腰却不是钢丝上演员, 

弦外箭声,也不是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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