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不像处女作的处女作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7-18 07:25:12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  奇遇电影 (ID:cinematik)


傍晚刚刚结束的釜山国际电影节上(完整消息见今天第三条推送),《清水里的刀子》和另一部中国电影《捐赠者》一同分享了电影节的主要奖项——“新浪潮”大奖。


它是怎样的一部电影?下周,这部电影在北京首次和观众见面。我们请来著名的媒体人(现在也是电影人)的钭江明(大豆)分享一下他的看法。




文_钭江明


《清水里的刀子》是万玛才旦最近一部佳作《塔洛》的制片人王学博的处女作。片名清奇,但创作却沉着有力。


今年出现的备受好评(亦包括争议)的中国电影多属“语不惊人死不休”之作,《清水里的刀子》刚好相反,让人联想到阿巴斯,或者锡兰,细腻,隽永,意味深长。




我差不多每年都会坐火车从北京回新疆,经过甘肃那一段时特别漫长。车窗外的风景静默无声,长久不见一个活物,只有青色的不长绿植的山脉绵延起伏。


看《清水里的刀子》时,看到了相同的景象,不同的是,当你进入到这片看似寂静的风景中,你可以听到它没有止息过的声音。


这就是从外部观看与到内部经历的巨大差别。


有时候我会想,人类为什么会有电影这门艺术?跟其他艺术门类相比,它如此耗资巨大,又如此不纯粹。除了极个别的例子,它的生产过程无法靠一人独立完成,更接近一个工业产品的生产流程。


没有人会质疑一个音乐家一个画家不赚钱,但却总是会要求一个电影创作者不能太“个性”,要考虑观众要对投资人负责云云。这种质疑当然是有道理的。


但《清水里的刀子》让我重新想了想。我想到,如果没有这部电影,我是不可能如此真切地经历到此时此地此位老人的生活,仿佛我跟他一同活过似的。能够为人类提供这种经验的,好像只有电影这种艺术形式吧?电影让我们浸入到他人完全陌生的生活中。这样的经验,难道不是最接近于人类大同的理想吗?


这位的老人在善良的老伴去世后,他是怎样的彷徨,怎样的寻求,怎样的失落,怎样的承受,克制的创作者都一一带领我们--在旷野呼啸的风中,在孩子无辜的玩闹中,在不相干的牧羊人的吆喝声中,在仪式般的清洁身体中,在与老牛的缱绻不舍中--细细体味。


这真是一个好电影伟大的品格,它真切地爱着里面的人。这个爱不是概念的,不是滥情的,而是真正的触摸着他的灵魂,跟他一起活过这段时光。


说到浸入式的体验,我曾经跟朋友讨论过VR技术将给电影带来的影响,因VR所形成的体验是“浸入式”的革命性升级。还听说李安新片《比利·林恩的中场战事》,也是通过最新的技术在这方面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与新技术相比,《清水里的刀子》运用了同样往这方面努力的古朴技艺(这种技艺现在似乎较少在普通的电影里看到了,绝大部分电影创作者满足于用喧哗与骚动把观众按在座位上。影片对画面外声效的运用,成功地营造了VR般“浸入式”的效果。




有一个情节,画面里老人与儿子在井边计算丧事的花费,但我完全可以从画面外孩子嬉闹追逐的声音经验到整个院子的情形。整部影片随处可见这样的处理,导演不仅在画面内调度,剧中角色们在画面外仍在演出。设想一下如果用VR技术拍摄,那我们转个头就可以看到其他的画面。


不过转头又想,当想像变成了具像,似乎某种乐趣同时就失去了。这也是经常发生的事,新事物淘汰旧事物的同时,某种传统的趣味也随之流散。好比从默片到有声片,声音给电影带来更多的表现手段,可是似乎默片那种镜语上的功力也随之减弱。


我当然不是要发出今不如昔的感喟,只是想纠正一下我们被进化论洗过的脑子,老的固然要被新的取而代之,而且也理所当然要被新的淹没,但这并不意味着被掩埋的就毫无价值。有一些永恒的景象需要我们回首。




就像是本片里除了老人的第二主角,那头始终无言的老牛。老牛老了(“老得肚子都掉下来了”),已渐无实用价值。所以儿子做主,用在母亲的丧事上。


然而,实用的价值式微,但情感的价值呢?被进化论鞭笞着仓惶辞旧岁时,我们真的不需要留恋?前方的烟火的确炫目,但被遮掩的星辰果真就闪烁得毫无意义?回到古典的黑暗里,蹲下来,静默着聆听从古代就有的声音,果然就是冥顽不化吗?


说起来,这个从一开始就默默等待着自己被宰命运的角色,贡献了令人难忘的表演。它不动声色的表演跟其他电影里动物演员的表演的区别,简直可以类比表演艺术家与表演工匠的区别,不着痕迹,同时激流暗涌。有机会很想问问导演,这位老牛的表演是天成吗?人的功力在其中能占几何呢?


老,意味着即将终结。片中老人与老牛的依依不舍,一方面是对与逝去老伴一同埋没的时光眷恋不已,一方面又何尝不是在走向自己终结时的徘徊夷犹。《清水里的刀子》像一首平静唱出的挽歌,但它并不是为了挽回,毕竟,对于逝去这种事,我们能够和不得不做到的,就是学习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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