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文学】丁兴芳||亮亮同学在永丰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4-21 12:08:34

中考落榜

说起来还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事。

亮亮同学那年十四岁,他虽然是西坡沟八年制学校初三级雷打不动的第一名学生,升高中时数学成绩也是全考区第一名,但最终还是没有被盘安中学录取。因为其余几门除了语文勉强及格,,。亮亮心里明得跟镜儿一样:,初三两学期语文课本里的古文单元,老师根本没打动,幸亏考试前他自学了《李朔雪夜入蔡州》,才使得他的语文成绩勉强及格;

亮亮的落榜竟然产生了诸多后遗症,这是亮亮这个碎娃娃万万没有想到的。

首先是亮亮在庄间很怕见人,见了人很怕他们问一个问题:“亮亮,你考上了吗?”尤其有些人明知故问,这让自尊心极强的亮亮羞愧难当,甚至有点无地自容。有些人还故意挖苦:“亮亮啊,听说你考上高中了,几时请我们喝两盅呢?”亮亮一听这话,就难搭枕地跟撂下屁的亲戚一样,好有心找个老鼠窟窿钻进去……所以亮亮愿意窝在家里的小窑洞里,翻看他从朋友那里借来的文学作品。

其次是爸爸妈妈总安排些活计让亮亮去干,但是亮亮自幼儿不喜欢体力劳动,他一旦被小说里的情节吸引,就迟迟挪不动步子,这样就会招来父母亲的辱骂:“你看那些没处用的烂书有啥用!把个你还能念成个书吗?看你懒死的那样子,吃屎都没人屙……你趁早拉倒吧,看你那死样子,你能干成个啥,你还想念书!还说你是个好学生,你辱求人你……”有一次,父亲竟然气冲冲地扑过来,夺过亮亮手中的书,干脆撕了个粉碎;不光如此,父亲还把亮亮扳倒在地,抡起钵钵儿捶,狠狠地揍了一顿。与此同时,更可气的是,母亲还在一旁呐喊助威:“你把死完根的往死里打,看着是个没出息的娃娃……”在亮亮看来,父母的咒骂比挨打还要难受。亮亮的屁股好疼,但他硬是强忍着没有哭出声音,只是任凭眼泪在两腮直流。父母亲本来在亮亮的身上寄予厚望,但没想到毕业的头一年他竟然连个高中都没有考上,就好像一盆凉水浇在亮亮父母亲的头顶子上,令他们浑身寒凉。

决定复读

打归打,骂归骂。虽然父母亲对亮亮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但他们心里明白:亮亮就爱看书,而且爱得要命。

西坡沟学校不知道啥原因当年就被撤并。亮亮父亲买了一瓶橘子罐头,约了亮亮舅舅,专门去了永丰学校汪校长家一趟。舅舅和汪校长比较熟,再加上父亲的再三央乞,汪校长当即手书一绺纸条,同意亮亮来永丰学校复读。

亮亮打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分明威造地写着:“西坡沟赵亮亮同学,报初三补习班二班……”看着汪校长亲书的这两行字,亮亮激动了,他的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甚至,他的眼角洋溢着幸福的泪花。父母亲曾经多次掂恨不再让他念书,原来那是唬嗨他娃娃呢,念书的机会这不是又来了吗?带着久违的笑容,亮亮安然进入梦乡,当晚,他不知道做了多少美梦啊……

就从那一天起,亮亮重新扳开了他的那一摞初三课本,好像一颗复仇的种子,又在他的心田发芽。他偶尔后悔自己在西坡沟学校耍打流戏的学习生活,但更重要的是他已经暗下决心,发誓要在永丰学校完成一次干净利落的蜕变……

生活在舅舅家

事情远远没有亮亮娃娃想象的那么简单,他在舅舅家的生活就是对他前所未有的一次考验。

永丰学校就在舅舅家所在的村子里,妈妈毫不犹豫地把亮亮安排到舅舅家居住,吃饭也是和舅舅家在一起。每个星期日下午,亮亮便担着妈妈装好的洋芋和一些糜谷面,风尘仆仆地步行到舅舅家去念书。那时亮亮家要比舅舅家穷得多,很少有白面。舅舅家的白面也不是很多,但除了糜谷面,舅舅家还有高粱面。亮亮是个怪不啦叽的娃娃,他死活不爱吃看起来血红恶囊(wu nang)高粱面。所以亮亮在补习的一年里,几乎在舅舅家吃这么几种饭:那就是糜谷面拌汤、圪垯子或糜谷面火憋子,最香的当数洋芋菜了,但那个需要油和盐这两种缺物儿,所以吃洋芋菜也是一种奢望。


亮亮念完书回到舅舅家前,必须要去距离学校很近的回沟里顺便担一担水。两只木水桶的分量本来就够重的,再舀满水时,就要亮亮紧命儿地去担。一天两担,风雨无阻。亮亮起初有点吃不消,三缓四歇地总算勉强能挣扎到舅舅家。慢慢地,他习惯了,力量也随着增加了些,担水已经不是困难。

就在某个冬天的早上,回沟的泉边子上结满了冰凌,亮亮照例舀满了水,小心翼翼地担着,寸步儿从冰凌上走过,怎料脚下还是打滑,忽听“喝冷”一声,亮亮就跌倒在冰凌上,前面的一木桶水刚好砸在亮亮的脚侧面,大半个身子也湿透了。亮亮顾不得钻心的疼痛,强扎挣从冰凌上拾起身子,再次舀满了水,一跛一踏地朝舅舅家走去……

这是亮亮担水最艰难的一次,多亏同学巴甲帮忙把水担到舅舅家门口。

亮亮连冻带疼,已经够呛。舅舅在窗子跟前弄着的柴火炉子炖茶,亮亮哆嗦着口皮子,就钻进舅舅脊背后的热炕被窝里。亮亮没有多余的衣裳可换,只好尽快在热炕上暖干了,吃过早饭还要去学校呢。他伸腿时感觉脚疼得厉害,偷偷看时,脚面已经肿的像一个馒头……

亮亮正在按摩他臃肿的脚面,表姐就端了一碗糜面拌汤进门来,她把饭递给舅舅,却对着舅舅旁边坐着的表弟说:“你坐在炕上等谁给你端呢?人家没人给你端饭,你还有皮脸吃吗……”听了表姐这话,亮亮的脸上顿时感觉火辣辣地烧人,这分明是指东骂西指桑骂槐呢嘛。

初来乍到,亮亮本来就不太气实,为了讨得舅舅家所有人的喜欢,他尽量检点自己的一举一动,舅舅家的活儿他总是抢着干,一天两担水也由他一人包揽——表姐散学后只自顾回家,担水的事与她无关了。即便这样,亮亮仍然觉得自己低人一头,在舅舅家大气不敢出一口,大话不敢说一句,低着头做事,夹着尾巴做人……

亮亮自尊心强,脸皮也薄,他难堪地找了个借口,一个人溜到厕所里去哭,哭了一阵又怕进来的人发现,于是擦干眼泪,给手心吐了些唾沫,把脸整个擦了一遍。重新来到舅舅跟前,口里胡打了个误乱,忍者疼,挨着冻,索性离开舅舅家——倔强的他竟然空着肚子去了学校……


亮亮一般在周六下午回到自己的家,周日下午再来到舅舅家。有次例外是源自永丰村唱大戏。

亮亮对秦腔的爱好可以说是着了魔了。那个周六的中午一散学,亮亮就从舅舅家拿了竹筐和扁担,午饭也没顾上吃,一溜烟跑向家里。囫囵吞了妈妈做的糜面圪垯子,担上洋芋就往舅舅家跑——他要赶着看下午的戏呢。

当亮亮上气不接下气地来到舅舅家院子时,眼前的一幕简直把他惊得目瞪口呆——原来舅舅一家人在吃油饼呢!北房廊沿边上,放着半洋瓷盆子刚煎的油饼,舅舅一家人的嘴上抹满了油……亮亮的突然出现也令舅舅家许多人措手不及,表姐下意识地把手里的油饼往脊背后藏,倒是舅舅和妗子比较淡定。表弟拿起个油饼想给我,却被妗子狠狠地剜了一眼,憨小的表弟胆怯地把油饼放回盆里,不好意思地把小手指头往衣服上蹭,这就被妗子一把扳倒,朝屁股扇了两巴掌,可怜的表弟哇哇地哭了,亮亮踩着表弟的哭声,把肩上的担子匆忙卸在厨房。他都没敢看锅台和案板一眼,一股浓香的清油炒葱花味袭击着他的嗅觉,他咽着口水,仿佛蒙受奇耻大辱,慌忙夺路而逃。他似乎听见舅舅在说:亮亮,你不吃个油饼吗……

不一会儿,亮亮就来到戏场子里,还没开戏呢,亮亮就四处转悠,遇上卖油饼的摊子,他就老远地绕过去。亮亮心想:自己家怎么就没有白面呢?如果有白面,妈妈也可以装一些给舅舅家,这样子他是不是也可以吃到妗子做的油饼呢?说不定去学校他还可以带上白面饼子,说不定他也能吃上妗子擀的白面条呢……但是……


白天的戏看完了,亮亮没有勇气去舅舅家吃晚饭。他想着看完夜戏,天亮后就回自己的家。亮亮就看人家有零花钱的人玩游戏,突然从后面来个人,用指头戳了亮亮一下,亮亮回头,原是同学根根。根根端着半碗酸饭,一面吃,一面问亮亮:你吃了没?我做的酸饭香得很,你吃上一碗吧!亮亮看了看根根碗里的饭,不由地咽了口水,迟疑了一下,回答说:嗯——我吃了,你吃吧。根根看出点端倪,拉着亮亮进了门,亮亮作假几句,还是美美地吃了一碗酸饭!吃罢,根根要亮亮给他讲几道数学题,亮亮尽快讲完。根根要学习,亮亮要看戏,亮亮又没入人群中。


夜戏散时,已经十一点多。亮亮蹑手蹑脚地来到舅舅家门前,怎料门已关上。亮亮想了想,还是没敢叫门。他回头又去找根根,来到根根门前,也已关门,拍几下门扇,无人应,大叫了几声,还是无人答。怎么办?人都睡了!思来想去,亮亮还是来到舅舅家门前,他在舅舅的庄墙周围转了两圈,窃喜发现一个较低矮的缺口。亮亮目测一下,退后几步,借着四五步助跑,幸运翻过矮墙,来到舅舅家马圈,经过马圈进入院子,亮亮屏住呼吸,贴着墙根,朝自己睡觉的碎房子走去。就在这时,睡在北房的舅舅冷不丁咳嗽一声,亮亮被吓出一身冷汗!亮亮静了静,再来到碎房门前,发现门从里面闩上了——莫非表姐和表弟在屋里?亮亮心凉了半截子,失望地又折回马圈,寻思了半回,他摸索着进了马圈,绕过正在吃草的黑马,亮亮就暂时蜷缩在马槽里,在这个冰冷的冬夜里,打起了瞌睡。

冬天的夜,的确寒冷,亮亮的衣服也比较单薄。但历时半日半夜,几乎不歇停的劳顿,使得亮亮娃娃好生困乏。不一会儿,他就在马槽里,听着黑马咯嘣咯嘣吃草的声音,酣然入梦……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亮亮似乎隐隐约约听到舅舅咳嗽的声音,侧耳倾听,那声音告诉亮亮:舅舅正朝着马圈方向走来——莫非舅舅是来……慌乱中,亮亮一骨碌溜下马槽,麻利从圈门出来,不远处舅舅慢吞吞地走来,亮亮急中生智,来了个狗急跳墙,恰被舅舅看见,舅舅实以为是贼娃子,顺手捞起一张铁锨猛砍过来,幸亏亮亮提前越过矮墙,只听舅舅恶狠狠地骂:我把你死完根的贼娃子,小心把你那骨拐摔断……夜色太暗,舅舅哪里知道,翻墙过去的是他的外甥亮亮啊……

亮亮躲过一劫!他没命地朝村外跑去,一直跑到沟滩村的庄边上。他一路跑着,不由地往后看,生怕有人追。他跑吃力了,很想坐下来休息一阵,但他又怕坐下来会被冻死……

夜鸽子凄惨地叫着,声音就在亮亮头顶。亮亮浑身发麻,发根立炸!周围一团漆黑,幻觉中,一团团蠢蠢欲动的黑影,好像是《西游记》里的妖怪和《聊斋志异》中的魔鬼,纷纷将他包围,电影里的各种恐怖画面,一一在他脑海浮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感向他袭来。

亮亮开始发抖,是恐惧?是寒冷?都是吧。他多么希望天亮,但他明知离天亮仍然很远。

在沟滩村和永丰村之间的那段铺满尘土的路上,亮亮摸着黑,来回走了几趟。他一面走,一面在大脑里搜寻着此刻他将可以去避寒的地方。

亮亮最终还是来到距离舅舅家很近的一个柴园子,这个柴园子北面就有一筒土窑,里面塞满了填炕。亮亮从隔壁麦场里抱来几抱麦草,撒开在土窑里,连铺带盖,的确比外头暖和些,但他的牙根依旧打颤——难以抗拒的寒冷不停地光顾着亮亮。土鱼儿和扎撒们纷至沓来,把亮亮的身上叮起无数个小疙瘩……亮亮和这些小伙伴们折腾了半夜,但是他的目光始终不离土窑洞口,他只觉得魔鬼就会从洞口进来,说不定就会吞噬他的小生命。

又不知什么时候,亮亮还是糊里糊涂地进入了梦乡……

忽然,土窑洞口站立一人,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一身白衣服。那人指着麦草里躺着的亮亮说:这是谁家的娃娃,这么冷的天怎么在这里睡觉?冻死了咋办?还不起来到你家炕上去睡?……

亮亮睁眼看时,洞口并无白人——原是南柯一梦!他被吓出一声冷汗,挣扎着起身,脚腿有些麻木。只见柴园子里白茫茫一片,原是一场大雪!再看看东方,麻亮儿半边天空。亮亮估计天快放亮,他不敢再睡,踏着厚厚的积雪,走上回家的路……

听说第二天的戏场子里流传着这样几个新闻故事——

舅舅说,他昨晚半夜给黑马去添夜草,偏巧一个贼娃子从马圈里出来翻墙逃走,差点被他一铁锨砍死!

天成说,昨晚也不知什么人,把他家场里的麦草抱到托祥家的填炕窑儿里,还在雪地里留下一串脚印。

……


周一早上,舅舅问亮亮:你那天看完戏屋里没来,在哪里吃的?晚上临完在哪里睡的?

亮亮说:和根根睡了……

亮亮以后的日子咋过,他在学校里有啥奇葩表现——请看下集




作者简介:丁兴芳,曾用名丁园。甘肃省甘谷县谢家湾乡西庄村人,在职教师,偶尔写作,喜欢以文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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