潞城风情录丨程存孝:春雨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7-22 11:5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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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雨

程存孝



俺六岁上给平顺县一位表叔家当了“牛倌”:他的两头牛没人放牧,跟俺爹说好把两头牛赶到俺家让俺放,也好给俺家攒粪。俺在奶奶每天拄着拐杖陪伴俺放了一年后,俺就“单干”,一直放到十三岁。

春天是最难放牧的季节。潞城这地方十年九旱,野草迟迟不发。牛嚼了一冬干草,早已嚼腻了,野外向阳处偶尔出土的嫩芽便成了牛的最大诱惑。尽管牛舌头长满钩钩刺,但嫩芽们就像那调皮的孩子在挑逗牛:让你碰一下,就是不让你的舌头卷走。所以,牛就老是跑,俺就老是追着拦打。牛越跑越瘦,瘦得胯骨越来越高,酷似老鹰落地时刚收起的翅膀。屁股蛋也瘦的越来越尖,令人心疼。这时候是绝不敢骑牛背的,高耸的牛脊梁骨会磨得屁股生疼。因为追牛,我经常累得晚上尿炕呢!睡梦中总是春雨绵绵、芳草葳蕤,牛儿吃得膘肥体壮,滚瓜溜油。

那时没什么旋耕机,春耕只是靠犁铧“拱”——把土拱松就行了。但土地板结如铁,两头牲口拉一张犁,在皮鞭的抽打之下,躬腰曲背,每走一步都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两眼充满怨气。气愤不过,也会出个“损招”:“ 伙计俩”不谋而合,猛一出力,使人猝不及防,犁铧出土,从地面上空滑好远,将扶犁手闪个脱手“啃泥地”。 当然,“聪明反被聪明误”,换来的只是更猛烈的皮鞭抽打。农夫无奈,只好将鞭子搭到肩上,双手扶着犁柄,左右不停地摇晃,屁股扭得比赵本山在台上扭秧歌还卖力。人、畜双方各让一步,似乎达成妥协方可勉强耕作。

由于犁地别出来的土圪垃又大又硬,活像甘肃省耕地里秋后为了防晒保墒满地摆的密匝匝的石头,“砸圪垃”便成了春耕的第二道工序。农民们把碗口粗的硬木杆,锯成一尺长左右,从中间凿个窟窿,再安上一根五、六尺长的木柄,叫做“榾柮”。每天到地里抡起来,使尽吃奶的力气砸圪垃。将面盆大的圪垃砸成杏核大的小圪垃,才能等雨下种。半天下来,累的灰头土脸、上气不接下气。农业合作化以后,几十个男女老少并作一排,动作一致,举起来是一道别致的风景,砸下去是一声声惊天动地“咚咚”声,蔚为壮观。不时有人对天呼号:龙王爷呀,你就发发慈悲给咱打个喷嚏吧!

俺村的南山背后有一座龙王庙,为了感动龙王爷打个“喷嚏”,垂阳、楼后、鲍坡、岭后等村庄抡不动榾柮的老太太们㧟上装满香表、供果的篮子,柱上拐杖,挪着小脚,翻山越岭,去龙王庙前排队祈雨,焚香许愿。庙门两侧挂满了祈雨的对联。什么:龙从百丈潭中起,雨自千尺云里来;幸逢嘉霖敷优泽,一洗粉尘转润姿;神德庇三农统天田以乾象,恩膏流百粤兴云雨于雩坛。横批是贴了一层又一层的“风调雨顺”。当然,这都是老太太们求村里那些老秀才们写的。她们大都不认识上面写的是啥。

庙里泥胎龙王爷被打扮的披红挂绿,男不男女不女,人魔鬼样的。香案上,香烟袅袅,红烛摇曳。鸡蛋、核桃、柿饼、馒头、烧饼等等人们连过年都舍不得吃的好东西堆得满满当当。祈雨者口中念念有词,双手合十,磕头如捣蒜。为了讨好龙王,春天很多村庄都要给他老人家搭台唱戏祈雨,玉皇大帝只有嫉妒的份儿。观众们耳朵听得是台上的唱腔和家伙声,眼看的却是高天流云,心里想的只有一个字:雨。

。1978年春节过后,原晋东南行署计划系统抽调了二三十个人到平顺县石城公社参加“一抗两保”(抗旱保麦保春播),地区木材公司的王发祥、赵喜旺和我三个人被派到石城公社的东庄大队抗旱。干了三个来月,在最后一天他们两位竟因在漳河里洗澡被活活淹死了。我若不是被组长王发祥在事发头一天派我回公司拿钱和粮票躲过一劫,也很可能跟他们一起走了。春雨呀春雨,你如果当时能够澍雨而发,哪还用人们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名扬天下的人造天河——红旗渠,又何尝不是因为春雨不济,被林县人民用鲜血和汗水换来的!春雨贵如油,何时才能失去它过分昂贵的价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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