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二章  (上)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1-09-02 15:02:05


编者语:

东周时的秦地大致相当于今天的陕西大部及甘肃东部。其地“迫近戎狄”,这样的环境迫使秦人“修习战备,高尚气力”(《汉书·地理志》),而他们的情感也是激昂粗豪的。保存在《秦风》里的十首诗也多写征战猎伐、痛悼讽劝一类的事,似《蒹葭》、《晨风》这种凄婉缠绵的情致却更像郑卫之音的风格。

两千年前的爱情在田园牧歌里生根发芽。不妨当个手摇木铎的采诗官,奔走于千顷沃野,弯下腰,采摘着属于自己的快乐、忧伤,生活的每一个片段,不加修饰,都能吟出动人的乐章。今天就让我们听听张建魁老师讲讲“诗经里的甘谷”……


《秦风》二章

张建魁

 

蒹  葭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诗经·秦风·蒹葭》



朱圉山的秋天,气候格外的好。渭水河谷降雨充沛,光照充足,水草丰美,正是人们栖息的美好家园。


旁皋斜倚着马车,目光飘向了远方,一阵忧伤而又甜蜜的思绪伴随着他的视线,在渭水对岸寻觅。渭水像一条银色的带子,顺着朱圉山蜿蜒而下,缓缓流动。清澈的河水的流向东方,引得旁皋一阵怅然,遥远的朝歌,遥远的故乡,不堪回首的往事呵!


旁皋的族人原本不是朱圉山的人,朱圉山原本只是西戎的牧场,旁皋的族人本来是来自于大商朝歌城的望族嬴氏家族,出身于颛顼后裔,“帝高阳之苗裔兮”,只是因为战争,他们不得不背井离乡来到朱圉山御戎。准确的说,,是改朝换代的祭品,家族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危机。虽然祖上曾经面临过多次的选择,也曾经遭遇过低谷,但是,先贤伯益留给他们的聪慧,使得家族总是能够顺利渡过难关。

然而,自舜帝赐姓“嬴”以来,就从未有过现在这样的危局。当初夏桀之时,面临的局面也是相当复杂,然而先祖费昌在关键时刻果断决策,去夏归商,成为了商汤王的御者,后来还随汤王出征鸣条,大败夏桀王,立下大功。,嬴氏家族世代辅佐殷商,成为难得的六百年不衰的世家。然而,纣王即位后一切都变了。嬴氏家族还是那个显贵的世家,旁皋的太爷爷飞廉、爷爷恶来都是纣王倚重的大臣,只是大商的外部环境已经开始恶化。那时候旁皋还没有出生,旁皋的父亲女防还是一个小孩。很多次,女防对旁皋提起家族败落的原因是,总是叹息飞廉没有费昌先祖的果断和先见之明。


但是旁皋知道,也许,爷爷和太爷爷未必是没有远见,而是他们骨子里是大商的臣民。一个受大商恩惠六百年的家族,怎么能够说背弃就背弃?也许在将来的历史记载中,他们都会被大周的史官以反面角色记载,但是旁皋依然为自己的祖先骨子里的忠诚和担当而骄傲。忠诚和担当,、一个豪门贵族必须有的品格。虽然旁皋没有见过爷爷一面,但是他依然为他们骄傲。即使到了后来,爷爷恶来战死,太爷爷飞廉带着二爷季胜和旁皋的父亲女防,被流放于商奄,依然没有熄灭大商臣子的担当,协助武庚太子复国。后来虽然没有成事,但依旧壮烈报国。再后来,还是几个和家族交好的世家求情,大周成王天子开恩,才以家族被拆分为代价,得以保全族人性命,二爷一脉北上晋,父亲一脉西迁到了这遥远的朱圉山。


对于家族的命运,旁皋已经能够坦然的面对了。他不像父亲,经历过贵族到平民的落差,家族曾经的荣誉,他没有那么深刻的感受。作为大商臣子,在参加过武庚的复国活动之后还能够留的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现在,父亲渐渐年迈,作为下一任的族长,他不得不考虑家族的出路。所幸那几个和家族交好的世家还没有忘记他们,不仅想方设法保全了他们的性命,而且还不时派人来看望和接济他们。旁皋不敢想象,如果没他们的接济,来到朱圉山最初的那几个年头,如何才能够熬过来。虽然有嬴氏先祖广施恩惠的原因,但旁皋更多的是感恩。但是,一个家族,更多的必须是依靠自己,而不是外来的接济,当这种接济一旦常态化,就不再是感恩的回报,而是高高在上的怜悯了。


“扑楞”一声轻响,是一直野鸭的翅膀拍击着水面,让旁皋的思绪从远处收了回来。由于是被流放的原因,他不能走过这条河。西边和南边是戎族的领地,东边有大周的军队把守,北边就是这条渭水。朱圉山北麓都是朱红色的悬崖,。。河边苍苍茫茫,是疯长的蒹葭。蒹葭丛中,有旁皋偷偷下山的记忆,还有已然过河东去的伊人。


伊人是原来大商的另一个望族伊氏家族的女子。,甚至还要更多几分威势。其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千古名相伊尹,辅佐商汤王平定天下,可以说,大商的天下有伊尹一半的功劳。而旁皋的先祖费昌,那时候不过是商汤王的御者,自然不能与伊氏家族这等庞然大物相提并论。只是到了后来,嬴氏家族人才辈出,历代祖先励精图治,才使得嬴氏家族成长起来,成为可以与伊氏家族相提并论的大家族。


伊氏家族每年都会来人看望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几个家族。会给旁皋他们送来一些生活必需品和农具,让他们能够在这片大山的怀抱中开荒辟土,种植作物,自食其力,得以生活下去。同时也会给带来他们一些家畜,比如马、牛、羊等。尤其是马,在这片土地上尤为重要。面对西戎不时的袭扰,没有马,战车就无法启动。自从先祖费昌开始,嬴氏个个都是御车的能手,饲养马都是一把好手。加上渭水河谷水草丰美,马儿膘肥体壮,拉动战车疾驰如飞,在与西戎的战争中倒也没有吃什么亏。伊人就是跟随探望嬴氏家族的队伍来到朱圉山的。


伊人第一次来朱圉山的时候,令得从来没有走出过大山的旁皋惊为天人。,旁皋是不能走出这片大山的,他所见过的女子大多是辛勤劳作的族人,为了能够在这片大山中生存下去,一个个都面容憔悴,也没有说明好衣服,清一色的麻褐布。衣服对于族人来说,遮羞是基本保障,保暖有些时候都是一种奢求。艰辛的生活,剥夺了她们爱美的天性。要么就是西戎女子,狂野而彪悍,粗鄙无文,没有一丝女性应该有的柔美。骤然见到伊人这般柔美而明艳的女子,心神顿时开朗。当时的伊人,还是一个十多岁的少女。伊氏家族的到来,令女防十分感动,艰苦的生活条件,使得女防没有什么好东西来招待,就让旁皋来陪同伊人去玩。坐了半个多月马车的伊人,一路上眼馋路边的风景,却苦于没有机会,只能够看看。见识过城市的繁华和热闹的少女,突然领略到大山里百花争艳的风光,女孩儿家的爱美天性一下子展现出来。


早就听说成王天子命周公制定礼乐,教化百姓,最初这些消息传来的时候,族人们觉得这些与他们无关,他们感觉到的只是他们艰辛的的生活,还有从贵族到流民的心理落差。但是,作为将来的族长接班人的旁皋却并不这么看。毕竟,家族是暂时衰落了,他们骨子里的贵族的骄傲的血液,并没有完全冷却。而伊人身上体现出来的礼乐的影响,也使得旁皋沉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轻声细语,散发着魅力的谈吐和举动,仿佛让人沐浴在春风之中。旁皋感觉自己的魂儿也仿佛飘飞于云端,带着一种骄傲和俯视的态度看着天地山川,还有这天地间的芸芸众生。


那一刻,旁皋感觉自己已经超脱了这艰苦生活的束缚。这一切变化,都是源于伊人的到来。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美丽得让人窒息的少女,让旁皋明白,他肩上的重任,不仅仅是解决族人的生活问题,更重要的是如何重现祖上的荣光,重拾族人骨子里属于贵族的那份骄傲。旁皋惊喜的发现,伊人就是他最好的老师,也是他实现这个愿望的最好的人选。他第一次有了让一个人留在自己的身边,帮助自己实现家族复兴的想法。


从此,陪伴伊人不再是父亲交代的任务,而是旁皋发自内心的渴望和享受。伊人也由衷的感受到了旁皋对礼乐知识的渴望和对更加宏大的愿望的热切期盼,她深深地为旁皋感动,在这样艰辛的条件下,这个少年的心中依然薪火不灭,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多么长远的眼光。当嬴氏家族还处在饥饿和西戎两重生死威胁之下,更多的人还在为如何生存下去而担忧不已的时候,身边的这个少年居然已经想到了更加遥远的未来。爱情就这样悄悄地开始萌芽,连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它的到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伊人开始和旁皋总是一起出现,朱圉山下,留下了他们的足迹;渭水河畔,倒映着他们的身影;蒹葭丛中,传出他们演奏乐器的声音……


女防也感觉到了儿子的变化,他说不清这些变化是什么,但他知道这些变化来源于何处。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隐忧,这必将是一个飘渺的梦,虽然儿子沉醉于其中而不自知,但终将会吞下这枚苦果。好几次,女防想要打碎儿子的梦想,但是当他看到儿子幸福的脸,看到那对未来充满憧憬和希望的眸子时,女防的心里最柔弱的地方被刺痛了。他实在不想打破儿子的梦。也许随着伊人的离去,这段感情就会自然而然的结束。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旁皋和伊人依旧继续他们的浪漫,一转眼半个月过去了,伊氏家族返程的日子伴随着秋日的白露悄然而至。女防带着旁皋,看着即将启程的人群。旁皋突然觉得一阵失落,那一道俏然的身影,即将走出自己的视线,半个月的一幕幕场景清晰的在眼前浮现,旁皋感觉到一阵扯心扯肺的疼痛。伊人也仿佛心有感应,凄婉哀怨的眼神,泪眼婆娑的看着旁皋。秋日的朱圉山,天空格外的高远遥辽,渭水荡荡,蒹葭无言。郁郁葱葱的草木肆意的疯长,偶尔几只大鸟扑楞楞飞起,打破大山的寂静。


伊人的车马渐渐远去,已经远的看不见了车马的影子,送行的族人已经回到了各自的家。女防看了看痴立远望的儿子,长长的叹一声气,轻轻离去。旁皋茫然而立,眼中满是伊人柔美的身影,不知道下一次到来会在什么时候。他望着茫茫大山,望着荡荡河水,一首曲子从他的嘴里轻吟而出:“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远处的伊人,仿佛听到了旁皋的歌声,也在轻轻地吟唱:“蒹葭萋萋,白露未。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多年后,旁皋和伊人带着太己,坐在朱圉山头,看着荡荡渭水,依然时常轻轻吟唱,“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注】旁皋是秦人在西周时期的第二代首领。女防生旁皋,旁皋生太己,太己生大骆,大骆生非子。

【注】 朱圉,为我国亘古之名山,位于甘肃省天水市甘谷县,《尚书·禹贡》与西倾、鸟鼠、太华连比而书,“禹敷水土,随山刊木,奠高山大川。”曾历“西倾、朱圉、鸟鼠至于太华”。《汉书·地理志》冀注:“《禹贡》朱圉山在县南。”《水经注》:“朱圉山有石鼓,不击自鸣,鸣则兵起。”《太平寰宇记》:“朱圉山一名白贡山。”《大明一统志》:“朱圉山在伏羌县南三十里。”《禹贡锥指》:“在今伏羌县南三十里,山色带赤。”由此可见,朱圉山历代有记。

 



作者简介:

 张建魁,甘谷县委党校讲师。从事地方文化及名人文化研究工作。主要作品《甘肃历代名人研究》,于2015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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