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祖：家乡的老槐树 ‖随笔

我一觉睡醒，明晃晃的太阳就砸在我的小脸蛋上，有点怵。跑到院子外面，爷爷正在老槐树下抽烟，准确的说是抽旱烟。袅袅的烟圈向上飞舞，像飞天的舞女，婀娜多姿，而爷爷抽烟的神态就像神仙一样，惬意得如仙梦游，欲罢不能。

我抬起头来一看，太阳当头照，白得发腥，有点恼。不止我一个人，大家都躲到树荫下去了，乘凉，聊天，谈笑风生。我认真地又看了一下太阳，我感觉我来到了这个世界，我是尊崇的帝王。全家人多对我好，甚至我发脾气他们也要哄哄我，让我高兴，让我愉悦。我一高兴，他们谁都兴奋，笑得合不拢嘴。我看到我的小伙伴们都在等我，他们在玩铁环，玩得不可开交。庄子东面的整个晒场上，洋溢着笑声，如海潮。我像红孩儿一样，背起我心爱的小铁环，冲向欢快的海洋。伙伴们更加高兴了，相互追逐着，嬉闹着，叫着各自的绰号笑骂着，有点得意忘形的感觉。我甚至要呐喊出来，我来了，我是帝王。

正是三月的季节，树木发绿，槐树的树梢，结上了一嘟噜一嘟噜的槐树角，像刀豆或是皂荚。但是，皂荚的外皮有绒绒的毛，细细地，很整洁。槐树结出的籽儿，传说能种出树木。我就每年在地上拾起一把一把的槐树籽，种在庄子的后面，总不见出来的树木。直到后来，我向爷爷告诉了我的秘密，爷爷说，放心吧，只要你有诚心，总会结出又大又高的树木来。我牢牢地记住了爷爷的话，就在爷爷的催促下，报名上学了。做任何事除了坚持还不够，还要有耐心，才能结出希望来，我一直保守者这个秘密，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愿让任何人知道。

我还有一个秘密，现在我就更不好意思告诉其他人了。我发现，白天我不论走到哪儿，太阳就把我跟到哪儿，非常忠诚。只是到了下雨天，她就睡懒觉，不出来陪伴我了。我觉得他也很辛苦，每天雷打不动地像工作一样，不辞劳苦，一定是很累了，才找个借口，不愿出来。也难怪，我们孩子们每天晚上都睡觉哩，天上挂的太阳不也要睡觉吗！我思忖着，太阳出来，就像我的好伙伴，我可以看着我的影子手足舞蹈，直到我大汗淋漓，浑身疲倦时，我的影子也就一动不动了，像我一样，跟着我回家吃饭了。

我还和好朋友珍珍玩得好，她也对我好，只要是其他小伙伴们和他玩，我就不高兴了。珍珍看到我一脸的愠色，就不和他们玩了。珍珍跳得方方（老家一种游戏）好，我常常跳不过她，她就教我，说我很笨。珍珍说我的时候，我一点也不着气，反而很高兴。我看到，他骂我的样子很高兴。有时，我就故意不好好做，惹她生气，他就骂我是坏蛋。好几次，我们跳方，打纸角玩累了，她就悄悄地到远处去小便，我看到她小便时还脱裤子，不像我，背过人群，裤子一扥，抹下去就很快的上完了，多么省事。后来我才知道，珍珍对我说，她下面长的和我下面长得不一样，这叫男女有别，我是男人，以后是男子汉；她是女孩，以后就是漂亮的小美女。我还有好多秘密，我就是不告诉别人，生怕他们夺去我的最爱。

我还是一个淘气包 ，别人都不干惹我生气，一生气我就会发飙，别人都怕我。我是孙家大院的长孙，爷爷的小心肝，任何人都不敢冒犯爷爷的权威，谁若惹爷爷生气，无疑就是老虎口里拔牙一样，会触动天庭的，爷爷会毫不客气地咆哮起来，连奶奶都让我三份，何况其他人。我常常骑在爷爷的肩上，像坐着高头大马一样，威风凛凛，手里拿着鸡毛掸子当作马鞭，嘚——嘚地叫着口号，而爷爷抓紧我的手或身子，生怕我掉下来摔伤。尤其在晚上，我就直接骑在爷爷的腰间，把爷爷当驴一样骑，爷爷满口乐呵地流着口水，直到一屋子的人笑得掉泪才让我下来，爷爷会对着大家说，这娃娃一天比一天重了，一天比一天大了。爷爷看着我笑的时候，很惬意，还嘿嘿嘿的发出赞叹声。啧——啧，这娃有霸气，像个男子汉。我就问爷爷，啥叫男子汉，爷爷说。就像刚才一样，骑马打天下，保家卫国的男人就是男子汉，我听了很高兴，我就是一个男子汉，我要成为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汉，我要保家卫国。我分明感觉到，我就是爷爷心中的太阳，我就是孙家大院香火的传递着和继任者。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帝王的。

六岁那年，直到爷爷去世，还没结出槐树的小苗来。我觉得爷爷欺骗了我，就在爷爷断气那一刻，我还哭喊着问种树苗的事，爷爷还说，只要你继续努力，再加上耐心，会结出果实来的。而且，你是孙家大院的骄傲，你会成为帝王的……。我话还没有说完，爷爷就驾鹤西去了。

我那时不明白，爷爷为什么说我们是山西大槐树下面迁来的移民，而且门前面栽得两棵大槐树就是山西移着来的！直到我上了学校，老师也这么说，我才如释重负没有了疑惑。小时候，我很淘气，爷爷就把我抱到老槐树的丫杈间，让我高高地坐在上面，居高临下。直到后来，我会上树了，我就抱着树干，一个劲的往上爬，直到高高的树梢弯曲时，我才下来坐在安全的位置，手里抓着树枝。在上面大喊大叫，以示我的高傲，我觉得我很有优越感。

直到后来，我上了高中，历史老师才把这个“典故”告诉了我们，我才知道了，发放、安置的意思，还有狗、坝、渠的地理意义，更是知道了营、岘、窔、岔、崾这些字的地理含义。那年，我到山西，不但看了名胜古迹晋祠，还特意朝拜了大槐树，我去寻根问祖，刨根问底问询了好多老者，知道了移民和屯田的迁徙过程。直到现在，我到老家还去看看那两棵老槐树。它们也老了，但更加枝繁叶茂，非常葳蕤，郁郁葱葱间，鹤立鸡群。尤其在春夏交替的晚上，老槐树会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幽香。

现在想想，树木也是有感情的，那就是故土难离后，幽香发出的感叹吧！是的，爷爷去了，我的秘密大家也知道了，老槐树离我更远了，但我觉得大槐树就在身边，就像爷爷的教诲和叮嘱一样，一直跟着我。不论我到哪儿，哪儿就有大槐树，哪儿就是我的故乡！

作于二0一六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