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村庄叫孔家沟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0-11-12 08:51:48

孔有君

重庆课堂内外教育研究院院长

重庆市作家协会员

甘肃庄浪县人


庄浪有个村庄叫孔家沟,是我的村庄,也是我的摇篮,我就是从这个村庄长大却跑丢了的孩子。从村庄跑出去,阅读别人的村庄、小镇、城市,阅读别处的大山、深谷、江河、池沼,阅读从其他地方跑丢的其他的孩子,谁也想不到,我始终用孔家沟的眼光与方式。 

我经常想,假如我是一个读者,那么孔家沟一定是一本伟大的小说,同时,也是这本伟大小说的作者。然而,当在冥想中沿着回家的路去寻找村庄,我才知道另一个真相:在辽远的大西北,广袤的黄土高原,孔家沟这样一个村庄,实在显得渺小,不足一提。有一次我查看卫星地图,竟然找到了“孔家沟”三个字,那张地图可以放大到看见一间间院落和场坝,我从地图上找到了姨娘家的院子,但是,孔家沟的孔家堡子却被云朵的阴影遮挡,模糊不清。还有,把这张地图缩小,“孔家沟”——我的村庄的名字,就被其他一些名字掩盖了。

很多时候,当我远在异乡,于繁忙而无奈的工作、应酬之后,突然冷清下来之际,走过都市的霓虹灯,从稠密的人群中穿过,耳边喧嚣着都市的嘈杂,虽然知道我已经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将近20年,但我依然像个穿城而过的观光客、陌生人。这个地球上,我最熟悉的一个地方,就是我的村庄。一直以来,在我的内心中,始终有一个人,时常会想起那座有些破败的黄土城堡,那些通向村庄的道路,以及生活在那里的人,仿佛正在村庄中闲逛。堡子沾染着土黄色,这颜色就是抱洼山的颜色,因此它能够融合进那座黄土的大山,成为大山的组成部分。这或许是我在地图上看不到它的原因。在想象中,我看见儿时的我正在村路上奔跑,在田野上戏弄狼蛛,在小溪里筑坝抓鱼鳅,或者在大树上捉花栗鼠……我看见许多的小孩子正在做着我曾经做过的游戏,我看见东家的鸡飞上了西家的墙头,李家的狗偷吃了孔家的肉,朱家的孩子打了万家的孙子……鸡零狗碎的事情,往往引起轩然大波。不过,事情总归会过去,见了面,孔李朱万,仍然笑殷殷地互相招呼。我听见孔家沟里的声音,丧葬嫁娶,新儿诞生,迎春庙会,神庙修葺,淘井盖屋,烧香拜佛,播种收割,打谷扬场,村校落成,道路初通……这些声音缭绕在村庄上空,汇合成一曲洪亮的交响乐,沿着一条肉眼看不见的路线,跋山涉水,在我的耳边震响。我知道,孔家沟的每一件事必然牵连着村庄所有的神经末梢……这其中就有我。 

读大学的时候,每逢暑假,我必须返回到孔家沟去,帮忙收割小麦。陇海线上,火车从东向西,一路从平坦走向崎岖,从富庶走向贫瘠,从繁华走向冷清,从绿色走向苍茫,我心里总是悲欣交集。当火车开始穿越一个又一个隧道的时候,我知道,我和孔家沟的距离就近了。但是,在进入隧道前那一刹那,我看见了夕阳映照在齐刷刷的黄土层上,那是一面干燥的金黄的黄土断面,仿佛一把锋利的铡刀,把我潮湿的目光斩断。然而,却有一株盛放的野菊,蓝花在夕阳的光线中闪烁摇曳,非常靠近我的眼睛,我盯着它看,也许只有一秒,火车便呼啸着钻进了隧道,我没有移动视线,希望当火车从隧道出来的时候,仍然能够看见野菊花,看见它俏丽的身姿。在黑暗的隧道中,铁轨发出巨大的哐当声,我看见了孔家沟背后那条通向抱洼山的小路,路边的田埂上,一到夏天,就开着这种蓝颜色的小花,在杂乱的青草丛中,一簇一簇,勾引着各种昆虫。野菊花,野菊花,我嘴里念叨着你的名字,在一个接一个的隧道中,在黑暗里,在火车上,看见了你…… 

在年假或春节期间,我在家或在村里行走的时候,经常会听见一声咳嗽,或看见一个背影,我经常觉得那是一个已经去世的长辈。孔祥敦的二儿子孔满林,无论身量大小、穿衣打扮、走路的姿态、说话的语气、咳嗽的音量,都跟祥敦叔叔完全一样。当孔满林迎面走来,你恍惚间就会以为是孔祥敦还活在世上。这种情形在村庄很常见。李家庄上我的大舅舅,就越来越像外公在世,除了身材稍比外公矮一点外,他活脱脱就是从外公身上蜕壳而出。我父亲活着的时候评论说:“你大舅舅跟你舅爷一模一样!” 

我父亲和四叔像是一对双胞胎兄弟,有时候,当父亲走在路上的时候,会有不相识的人停下脚步热情地打招呼,叫他“孔师”。我妈评价说,“你老大大,除了是个男人,长相上,连你奶奶一模一样。”父亲生病住院的时候,五叔常来探望。我仔细观察他们两兄弟的相貌,我发现这他俩的眼睛几乎难以区别。而这一双眼睛,就在桌子上的相框里,那里有一张照片,掀起遮掩的黄绸布,照片中,奶奶坐在一把椅子上,她分明睁着父亲和五叔的那双眼睛,严肃而又一眨不眨地盯着相框外面的世界。 

孔家堡子西边的城墙下面,以前是取土后遗留的壕沟,现在填平了,修筑了一个篮球场,树立着大家捐款凑集的篮球架。经常有一大群孩子在那里打篮球。如果站在球场旁边认真看那些生龙活虎的孩子,你立即就会分辨出他们分别是谁家的,你就仿佛看见是跟你一起长大的那个人正在那里欢笑,跳跃,扑腾。这种情形让我着迷。人们“常说光阴似箭,岁月如梭”,抱怨时间飞快的脚步,可是在这里,在孔家沟,你能够发现另一个奇迹,几十年过去了,除了城堡日渐风蚀剥落,城墙变得矮了一些(或许是我站在一个40多岁男人的角度看问题的缘故),城堡外面的村庄的面貌和面积发生了改变,但生活在这里的人,却始终没有变,那些死去的人,依然活在世上,以更年轻的面貌,更蓬勃的精神,欢笑,跳跃,扑腾。 

孔家沟,真正是一本耐读且伟大的作品。然而,以一个读者的身份来阅读自己的村庄,却是不得以的事情。我的根生在孔家沟,可我的枝枝叶叶全在村庄外。父亲生病住院的时候,我照顾了他10来天。临了,我得返回远方的城市,父亲也不舍,说:“老先人说过哩,父母在,不远游,你就不能多住些日子吗?”我装做一副轻松地样子,笑着对他说:“我不远游有什么办法呢?你孙子的学费谁掏?你治病的钱谁拿?”父亲叹口气,就不再说了。 对于一个远离村庄的人,谁家挣了钱、谁家娶了媳妇、谁家修了新房、谁家后人考上了大学,以及风调雨顺庄稼丰收……是真正的好消息。只有一样消息,却是心头刺,锋利、尖锐、疼痛。父亲去世后,二叔走了。祥海爸爸走了。岁哥哥走了。祥生爸爸走了。当我还没有离开村庄时,他们是村庄的支柱,而今,他们一个个撒手,回到了抱洼山。有庄哥哥经常打电话告诉我这些事情,使我常常神经紧张,总以为又有什么不好的消息会通过无线网络传递给我。 

我经常喜欢逗有庄哥:“给我找块地,我要修房,我要回来住!”或许我给很多人说过这样的话。可是我知道,我这样说,只是为了向他们说:这也是我的村庄!每当他们愉快地附和我,答应帮我找地方的时候,我心里无比温暖、喜悦!

感谢阅读   

THE    END


PS:本文来源于“庄浪在线”。尊重原创,转载请与作者联系!

再PS:不谈财务,不谈审计时,“审计乱了套”仍愿用心感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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