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府，站定。巡抚衙门穹堂峻宇，当真气派。我忘情环视，一脸仰慕。唐家四少和宋不羞鼻腔冷哼，不屑与我为伍。

“站好，站好。”吕三才瞪他们两眼，疾步走至一间雅舍窗前，躬身禀道：“少夫人，三位应聘少侠带到，请您过目。”

角门打开，伊人款款出阁。娉婷袅娜，体骨风流，正是“望花楼”里救我的女子。

我心跳加速，登时痴住。

少夫人妙目一扫，朱唇轻启道：“三位少侠，各有什么拿手绝技，说来听听。”

“在下眼光六路，决不会让一只苍蝇降落府衙。”唐家四少一马当先显摆。

“在下耳听八方，更不会让一只老鼠潜入府衙。”宋不羞不甘落后炫耀。

“你呢，有何绝技？”少夫人莲步移前，如兰呼吸喷洒我脸上。我一时大窘，口塞失语。身旁，唐家四少和宋不羞开始抿唇。

“怎么，少侠什么也不会么？”少夫人秀眉微蹙，目不转睛望我。

“我，我会写书。”我豪气顿生，朗声应答。那两个闻言，顿时捂肚弯腰，爆笑一团。

“别笑了。”少夫人娇叱两人一声，转身温柔问我：“嚯，少侠写了什么书？”

“与卿书。”我探手入怀，庄重呈上。

少夫人一览色变，骤然暴喝道：“滚出去！”

我大骇，温婉丽人怎么转眼就变成竖眉泼妇？

书已送至，大功告成。也罢也罢，走人走人。

我哼着小曲刚要迈步，一声怪叫劈空入耳。循声扭头，梨花树上跃下一只白猫，冲我喵喵媚叫。呀哈，小东西，平生最爱你了。我跨步过去，伸手欲抱。

“小子，你干什么？大人珍宠，胆敢亵玩！”吕三才怒喝一声，早有两名府丁抢我之先，揽猫入怀。

“小心！”我的提醒尚未落下，白猫扭身两爪，两名府丁惨叫滚地，登时气绝身亡。白猫跳将下地，朝巡抚书房溜去。我狂足追上，手起刀落，将白猫斩做两段。猫血汩汩流出，地上瞬间乌黑，怪异恐怖之极。显然，猫身有毒。

众人尚在怔愣，我拍拍尘土，丢下一个轻蔑的眼神，磊落出门。

“少侠留步——”

忽然，书房门开，巡抚大人赤足追出，扯住我袖子，满脸哀求：“少侠仗义相助，裴度感激不尽。留下，留下，做我首席护卫，月俸三千，吃啥做啥，穿啥买啥。可否？”

“这个……”我眉头苦皱，故作沉思。

“再加两千，如何？”裴度伸出巴掌，咬牙期待。

“好吧。”我勉强点头，“所谓侠者，为人排患、释难、解纷乱而无所取也。其实裴大人，小生行走江湖，也不全是为了钱的。”

唐家四少和宋不羞冷眼瞪我，几欲吐血。

裴度怒道：“两个笨蛋，亏还是用毒高手，若不是提刀少侠出手，夲官老命休矣。还不快查查，白猫身上被下了何毒？”骂罢恭敬邀请，让我书房喝茶。

茶香袅袅，盏盏相续。

不几时，两人回来复命。宋不羞躬身先禀：“回大人，白猫双爪皆涂‘绝命散’，这毒忒烈，一沾溃伤，人便痛亡。”唐家四少点头补充：“不错。白猫还被下了‘幻心蛊’，对方在数里外念咒，白猫便可疯狂咬人。如此诡异手法，定是‘二尺绫’所为。”

裴度闻言慨叹：“歹毒，真是歹毒。看来，他们必杀夲官而后快了。”

唐家四少和宋不羞齐齐抱拳道：“大人莫怕，有我们在，定保你毫发无损。”

“对呀，对呀，什么狗屁‘二尺绫’，再来，我一刀剁了便是。”我也赶紧跟着附和，表明立场。

“哟嗬，好大的口气！小子，知道‘二尺绫’不？”宋不羞怒目千秋，又瞪我一眼。“是呀，知道不，别滥竽充数！”唐家四少也冷冷一笑，瞧我不起。

“嘁，不就‘宁惹阎罗王，不碰二尺绫’么！”我随口一诌，回敬他俩一个白眼。

“是呀，‘宁惹阎罗王，不碰二尺绫’呀！”裴度黯然一叹，道，“那‘二尺绫’，可是江湖上最为神迷、最为恐怖的杀手组织。要说这神秘的江湖组织可多了，比如‘一朵花、两朵花’，比如‘给我一个嘴’，再比如‘鬼叫七月半’……可要论既神秘又恐怖的，就只有‘二尺绫’了。”

裴度接着道：“这‘二尺绫’，总在灯烬火灭子夜狡辩时突然现身，来时白绫漫天，去时漫天白绫，一出手，白绫扯喉，不死不休。三年前他们现身清河县，一夜之间清河知县马安康便断喉而死，血流漂杵。两年前他们再袭青州府，青州知府泰富贵同样残肢零落，惨不忍睹。莫想，今年他们又盯上了夲官，咳，真是晦气呀！”

裴度最后道：“这些年来，江湖上谁都不知‘二尺绫’藏身何处，首脑为谁，只知道白绫扯喉，不死不休。提刀少侠，夲官的性命可全仗你了，怎么御敌，一切由你安排。”

“咳，怕个啥。不就小小的‘二尺绫’吗？”我大大咧咧一笑，拍拍裴度颤抖的肩膀，一指唐家四少和宋不羞，冷笑道：“大人，有我足够。这两个水货，解雇算了。”

“不可，不可。”裴度着急摆手，“多一名高手多一份安全。况且，他两位可都是验毒里手。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呀。”

“好吧。既然这样，我日夜不离，守护大人。”我洋洋得意，用手一指唐家四少道：“你，去厨房当差，浇浇水洗洗菜，顺便查验大人水源饮食。”再指宋不羞道：“你，去院里巡逻，修修花扫扫土，莫让鸡猫鹅鼠不明之物再入府衙。”

那两个咬牙切齿去了。

我哈哈大笑，继续品茶。

入夜，美酒佳肴伺候。裴度提心吊胆，显然食欲不振。惊弓之鸟，不必多劝。我狂吃海喝，好不惬意。说实话，自从离家闯荡江湖，竟半月不知肉味矣。

餐毕，裴度将我引入内室，居然把自己暖榻让我安睡。

我大愕：“大人，你睡哪里？”

裴度并不回答，推开屏风，赫然一道密门，然后冲我诡秘一笑道：“少侠，我睡密室。从今后你替我守夜，放心，夲官绝不会亏待你的。”说罢，闪身而进，闭门不开。

老狐狸，原来李代桃僵，要我做替死鬼呀。

我躺在榻上，想庙堂之高远，想江湖之凶险，想浅浅之温婉，一时感慨难眠。

忽然，脚步声起，难道“二尺绫”已至？我屏息佯睡，手已摸刀。

推门，入室，来人步履轻盈，到榻上掀开被角，竟然钻身进来，随即宽衣解带，抱住我就要缠绵。我口焦舌燥，血脉贲张，但一想君子取色有道，忙脱身提醒：“夫人，错了。我不是裴度大人。”

“呀，来人，快来人——”少夫人惊跳而起，尖利的呼叫刺破夜空。喊声未落，两条黑影破窗而入，迅速将我擒住。

红烛掌亮，少夫人用一抹流苏遮住裸身，哭得梨花带雨。听到动静，裴度钻出密室，乍见如此情景，顿时怒不可遏。

唐家四少和宋不羞趁机火上浇油道：“大人，这小子看似道貌岸然，实则下流不堪，今夜胆敢调戏夫人，不杀怎能泄恨！”

裴度咬牙怒道：“拉出去，明早开斩！”

我拼力挣脱，连呼冤枉，那两个抿唇冷笑，拎小鸡一样揪我出堂，绑住手脚，丢进柴房，霍霍磨刀去了。

刀声阴寒，明月凄凉。永别了，我的江湖。想起故乡和爹娘，我呜呜大哭，哭着，哭着，昏睡过去。

不知几时，我被人叫醒。

睁眼，少夫人肃立眼前，一脸泪痕。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你千里寻来，又何苦如此呢？”她说。

“我来看看你，曾经的浅浅，如今的少夫人。你不念旧情，就这样相待么？”我说。

“我为人妻，为人妇，你这样唐突而来，不是在害我么？”她秀目紧蹙，不复当年纯真。

我苦苦一笑：“青花台上一别，我望断肝肠，没想，你早已倦眠富贵乡里使奴唤婢了。很好，很好。”

“你除了读书，就是写书，和你在一起，天都是灰的。请你原谅。”她说。

“我在努力，一直在努力。和我在一起，天其实是蓝的。请你相信。”我说。

沉默，沉默，久久的沉默。阔别数载，彼此添了不可把捉的陌生。当年隔墙送我糖果的女孩，俨然成了威严的巡抚夫人，而我，虽然擦干了鼻涕，却依旧一事无成，又如何给得起她这样的奢华与荣耀呢。

哎，这个江湖，真他奶奶的。我垂下头来，愧然无语。

少夫人默默解开绳索，递过一绢珍软，轻拥我一下，催促道：“走吧，把我忘在少年的梦里吧。”

我摇摇头，坚定地摇摇头。

“怎么，你想让裴度知道么？”少夫人异常焦急，口气加重道，“他若知道了，我被休，你被杀，我们下场一样的!”

“你放心，我绝非放不下的人。”我淡淡一笑，实言相告道，“其实，青花台上一别，就知今生缘浅。我来，只为赠书，别无它念。这《与卿书》，酝酿数载，字字相思，你若不读，我此生难安。”

“好了，好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读什么烂书呀。你若有那闲工夫，不如给我买几绢凉州丝来得实惠。”少夫人不耐烦地摆着手，催促我走。

我唇角发苦，听见自己心碎的声音，她那妩媚的娇容，入眼刺目无比。我冲她冷冷说道：“我会走，但不是现在。因为，我还要办一件重要的事情。”说罢，冷撇她一眼，直奔厨房而去。

“呀，你还要报复我吗？”少夫人不依不饶追来，口里终于不敬起来，“呸，狗屁提刀少侠，小心眼！伪君子！”

【未完待续】

大靖明月视力健康知识快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