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决定放弃抢救可能患上“脑瘫”的新生儿，医生为什么还要救？
最近看到一篇文章《暴打那个救活我儿子的医生》（原文可点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不想看原文的，可以看下我总结的梗概：
陈立的儿子出生时发生胎儿窘迫，医生罗军告诉陈立孩子由于缺氧可能导致脑瘫。孩子出生后罗军正在抢救，陈立纠结许久通过护士口头告知罗军“小孩不要了，放弃抢救”。罗军收到口信的同时，孩子已经抢救成功。
5天后，孩子被诊断为“重度缺血缺氧性脑病”，陈立非常气愤，认为罗军“没医德”，在自己明确表示放弃抢救后依然要救孩子，给他的家庭带来沉重负担，一时冲动把罗军揍了。罗军感到很冤枉。
一
先表达一下我的态度，尽管在这个案例里，陈立表现出对“脑瘫”这一疾病的不了解，认为患上脑瘫就是痴呆一辈子，做出放弃抢救的决定很不明智，但抛开这一案例，我不认为患者家属做出“放弃治疗”“放弃抢救”的决定，就都要受到谴责。
在我们科，我见过太多的绝症患者家属，因为经济、信仰、生活质量等理由，决定为患者放弃治疗回家度过最后的日子。在绝症面前，任何一个选择都是沉重而痛苦的，旁观者没有立场对他们的决定指指点点。
但在这篇文章里我最讨厌的，是那些指责罗军把孩子救活的人。“医生救活孩子，害了一家人。”“医生逞一时英雄，给这个家庭带来多沉重的负担！”
钱理群说过，现在的大学培养的是一群“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之前同情甘肃母亲杀死孩子再的人是这样，如今指责罗军救活孩子的人也是这样。
他们不用经历当事人的痛苦和纠结，仅仅轻描淡写地想想“如果我家穷成这样我也杀了孩子再”“如果我的亲人脑瘫我也不想养”，然后就在网上大放厥词。他们往往受过良好的教育，用词冠冕堂皇又刻薄入骨，几句话就帮助当事人做出了杀死他们亲人的决定。我只想问问这些人，如果事情真的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是不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方案。
所以，在这个故事里，我理解陈立不救孩子的决定，但我瞧不起给陈立帮腔的看客。
二
好了，我的立场阐述完了，接下来说些实际的。家属有没有权利为患者决定放弃治疗呢？特定条件下是有的。
我国对放弃治疗没有统一的规定，但大多数医院都有相关的流程，一般是要求患者或家属在病历及《拒绝或放弃治疗告知书》上签字。
如果患者年满18岁、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当时神志清楚，那么需要患者和直系亲属的共同签字；如果患者不满足上述任一条件，那么只需要直系亲属签字。
那么回到开头的故事，为什么陈立要求罗军放弃抢救孩子，罗军没有照办呢？请跟我划重点，因为两个字：口头。如今口头说“我爱你”都不作数了，更何况口头放弃一个孩子的生命。如果医生可以凭家属一句话就照办，那么医患双方都会承担巨大风险：
医生的风险：家属口头说放弃抢救，医生照办患者去世，家属翻脸不认账告医院抢救不力，一告一个准。
患者的风险：医生抢救不力患者过世，家属追究责任，医生编造患者或家属曾口头说放弃抢救，也能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所以，在这个时刻，一张冷冰冰的书面文件，是对医患双方共同的保护。
三
具体到陈立的事情，孩子生出来发生缺氧，罗军的第一反应一定是争分夺秒地抢救，不可能先把孩子晾在那里出来找陈立商量要不要救、签不签字的问题。
而在罗军抢救、陈立纠结的过程中，也不会有人拿着一张《拒绝或放弃治疗告知书》逼陈立表态要不要放弃，这太违反人性了。
而从罗军开始抢救到抢救成功，中间的时间也不算长，容不下陈立纠结、决定、准备文件、签字。
所以，在这个故事里，如果一定要说医院有什么责任的话，那就是没有在陈立下决心放弃抢救的瞬间，给他变出一张《告知书》让他签字。
而对于罗军来说，这件事根本上升不到“医德”的高度，他只是正常履行了一名医生的职责。
四
从前文可以看出，陈立想要合法地摆脱掉下半辈子照顾这个可能脑瘫的孩子的重担，似乎不太可行。加上对“脑瘫”这个词的妖魔化理解，他感到万念俱灰前途渺茫，也是人之常情。当然，因此就去打救活孩子的医生，是怎么都说不过去的。
不过，当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我们科ICU主任后，她的反应是：“这个父亲还算不错了，他生气说明他打算照顾这个孩子，我见过太多家长因为孩子出生缺陷，就把孩子留在医院自己跑掉了。”
还真是这样，我有同学在儿童医院工作，我见过他朋友圈发“孩子生下来家长跑掉医护人员共同救治抚养”的内容，也见过“孩子在医院养到两岁医生给他起名后送到福利院”的内容。
我们科也是一样，癌症晚期的老人，孤零零地躺在ICU病床上，从没见过子女来探视，最多就是把费用交上。
这样相比之下，陈立虽然冲动鲁莽缺乏常识，但也不失为一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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