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诗】126蜀道难 〖名家选李白诗〗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4-13 15:17:59
噫吁嚱,危乎高哉!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度愁攀援。 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问君西游何时还?畏途巉岩不可攀。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又闻子规啼夜月,愁空山。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使人听此凋朱颜。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飞湍瀑流争喧豗,砯崖转石万壑雷。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剑阁峥嵘而崔嵬,一夫当关,万人莫开。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侧身西望长咨嗟!《诗经》分为风、雅、颂,雅又分小雅和大雅。此处用来代指雅、颂。《诗大序》:“雅者,正也,言王政之所由兴废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华阳国志•蜀志》:“秦惠王知蜀王好色,许嫁五女于蜀,蜀遣五丁迎之。还到梓潼,见一大蛇入穴中,一人揽其尾,掣之不禁,至五人相助,大呼拽蛇,山崩时压杀五人及秦五女并相从,而山分为五岭。”传说中日神驾六龙巡天,见《初学记》引《淮南子》。六龙回日,言蜀山之极高处,日车也要绕行。青泥岭,在今甘肃徽县南。《元和郡县志》:“(青泥岭)悬崖万仞,上多云雨,行者屡逢泥淖,故号为青泥岭。”参、井都是星宿之名,参为蜀之分野,井为秦之分野。青泥岭是由秦入蜀的道路,所以举参、井二星宿以言。扪参历井,意谓蜀道上仰视星辰,若可以手扪之,极言其高。又名杜鹃。此鸟蜀中甚多,传说为远古蜀帝杜宇所化。《蜀记》:“昔有人姓杜名宇,王蜀,号曰望帝。宇死,俗说云宇化为子规。子规,鸟名也。蜀人闻子规鸣,皆曰望帝也。”红颜,青春之貌。凋朱颜,即青春凋谢,容貌变老之意。急流。《水经注•庐江水》:“(白水)水出山腹,挂流三四百丈,飞湍林表,望若悬素。”地名,在今四川剑阁县北大、小剑山之间,唐代在此设剑门关,地势极为险要。张载《剑阁铭》:“一人荷戟,万夫趑趄。形胜之地,匪亲勿居。” 此诗历来有讽严武、讽章仇兼琼、谏玄宗入蜀诸说,皆起于中唐北宋之际。考之俱无实据。 胡震亨之说最得其要:“愚谓《蜀道难》自是古《相和曲》,梁、陈间拟者不乏,讵必尽有为而作?白蜀人,自为蜀咏耳。言其险,更著其戒。如云‘所守或非亲,化为狼与豺’,风人之义远矣。必求一人一时之事以实之,不几失之凿乎?”(《李诗通》)此论深得太白乐府体制之奥,可破纷纷之惑。 郭茂倩《乐府诗集》引南齐王僧虔《技录》“相和歌瑟调三十八曲内有《蜀道难》”,又吴兢《乐府古题要解》云:“《蜀道难》,备言铜梁玉垒之险。”前人之作,如《乐府诗集》所载梁刘孝威、陈阴铿、唐张文琮等人之《蜀道难》,主旨多在极力形容蜀道难与险,此齐梁赋题之法。太白所用亦此法,而假其非凡之想象力,超越常人的赋法技巧,以及杂言歌行自由开放的体制,使千古模拟赋题者相视失色,如守营垒者之纷纷失据。这就是李白乐府创作所追求的境界,也是其天才之最具魅力者。 首四句一兴叹,二形容,三四夸张,全以长吁深叹之气,漾出“蜀道难”三字主题。其定调之高,使凡笔对此缩手不敢为。在此长吁深叹之后,不直接以描写形容之语,而是暂停此兴叹,顿回一笔,从空间转向时间,从存在于杳茫历史中的蜀道开发传说写起,其写法已非前人所及;至其写法,又全在形容蜀地亘古隔绝之状及蜀道开辟之艰险神奇。其于叙述之中,仍多兴叹之音,如“蚕丛及鱼凫,开国何茫然”。至“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以下,又回到正面形容蜀道之难的笔路上来,其烘托形容之词,多自非凡想象所来,且夹有太白本色之游仙笔墨,如“六龙回日”。 至“青泥何盘盘”之下,转入实写,自然地出现作为蜀道难主角的攀援者,效果如同一幅远镜头的山行图。其下则以攀援者的感叹,来继续形容蜀道之难,。而在感叹之极处,再次发出“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之感叹。极叹之后,又以赋写形容之笔,写蜀道上景物之奇险,以此来衬托蜀道之难:连峰去天,枯松倒挂,飞湍瀑流,砯崖转石,万壑响雷。至此,则太白正面形容蜀道难之笔墨已尽。 末段则为远道赴蜀之人兴叹。盖成都为唐代富庶之地,,古人有“自古诗人例到蜀”(李调元《送朱子颖孝纯之蜀作宰》)之说。而从朝廷而言,历史上,蜀中治乱系于天下,割据者历来不绝。太白言念及此,觉古人所说之“蜀道难”,只于道路险艰处形容,而于治乱兴衰之意,少所言及,所争奇斗胜者,只在笔墨之间。太白则深入一层,转入讽喻兴叹,这样就对“蜀道难”之主题有更深的挖掘。这是太白对乐府赋题法的发展。尝谓太白乐府,欲以一人而对垒千秋作者,《蜀道难》一篇亦为典型。选自钱志熙、刘青海《李白诗选》(商务印书馆201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