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李曼:没有季节的寒冷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4-21 11:42:50


没有季节的寒冷
李曼

她的头发很长,又乱又脏,仿佛好多年没洗,丝丝缕缕已结了痂。她还长了一张地包天的嘴,说起话来比较凶,而且还没几个人能听得懂。


她是一个疯子。我开始记事时,她就已经疯了,整天疯疯癫癫,动不动就骂人,骂的时候唾沫四溅。


按说,我们该叫她阿姨,却从来没哪个孩子这么喊她,要么叫她疯婆子,要么直呼她的名字。就连小伙伴斗嘴,都以“你就像那个焦梅枝一样是个疯婆子”相骂。她走路时,爱左右摇摆。在“不爱红装爱武装”的年代,她那种走姿就显得特别妖里妖气,就像是资产阶级臭小姐。“资产阶级小姐是思想臭,身上却香喷喷的哦。”有小伙伴这么说。“可她长得一点儿都不漂亮,又脏。不漂亮,还那么妖,况且是个疯子,恶心!”于是,经常有胆大的孩子用石头扔她、砸她。她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一边拼命追赶打她的孩子,一边唔里瓦啦骂着。不仅小孩子不喜欢她,大人们也都离她远远的。职工食堂排队买饭,大家原本有说有笑,她一来,她站的那个窗口,大家像逃亡似的一下全跑光了。


那时,。,晃着脑袋,嘴巴噘啊噘念念有词。,还是在说其他什么话。因为,大部分人不想把太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这个疯子身上。

她读过高中。进地质队家属连之前,大家都管她叫“焦老师”。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在家属连里,她算是文化比较高的了。有文化,一定明白许多道理,懂很多知识,可她,咋就疯了呢?这个问题,让年幼的我怎么也想不清楚。再就是,有文化的疯子,因何也会像没文化的疯子一样骂人呢?


还不是给斗疯的。这是说她疯掉的第一种原因。据说,年轻的她跟丈夫站的革命立场不一样,派性斗争演变成了夫妻内战,起先是文攻,后来是武斗。虽然看起来她比她丈夫个儿高,但毕竟是女人,最终没能打赢又矮又胖的丈夫。好强的心理受到挫败,于是,她疯掉了。没过多久,小儿子又生了一场大病,成了傻儿。雪上加霜,她疯得更厉害了。


第二种原因是说,她受不了她男人晚上强迫她做那事,又哭又闹,经常半夜三更把四周邻居吓得惊出一身冷汗。“那男人真不是东西,人家不愿意,干嘛还要强迫?”有邻居愤愤不平。“什么愿意不愿意?谁让她是他的老婆?既然是两口子,就没有什么愿不愿意。”有人这么说。“嫁给他,就该天天这样吗?谁受得了啊?”也有人反驳。不过,人们只是背后说说,这种事她羞于向人诉苦,也没人敢启齿相劝。久而久之,她便疯了。


女人就像男人身上可随意扔掉的一件衣服,何况她是个疯女人,是一件不漂亮的衣服。虽然她丈夫其貌不扬,却还是被他给赶出了家门。走的时候,三个儿子都没跟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哪有做娘的不要儿?她疯得够狠!”又有人说话了。“怎么是她狠心?一个行为正常的地质家属,可以靠劳动挣几个工分,多少能免遭饥肠辘辘之苦吧?而她神志不清,连自己都管不了自己,拿什么去养孩子啊?”随即也有人这么说。好在当时房子是队上分配,大队看她可怜,便让她在地质大院的另一间房子里安身。


她住的那间房子,在我家的前排,我经常会遇到她。这让我非常害怕,因为她不仅骂人,还是一个会打人的疯子。我不仅看过她追那些调皮的小孩,每个月大队刚发工资,她便站在我们学校的马路上,对着她丈夫住的地方大声骂着,大概是说没按时给她生活费,那模样很彪悍,很吓人,我们只敢远远地看着她。后来,听说两个儿子参加工作后,多多少少会给她一些钱,但每个月她还是按时来到学校,向她男人索要她该得的那部分生活费。或许她始终认为,她向丈夫索要生活费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毕竟她给这个男人生了3个儿子。


有一年,她病了,几天都没有出门。妈妈和一些阿姨有些担心,连敲她家的门,但没开。妈妈又到后窗去叫,还是没听见她吭声。“不会有什么意外吧?不行的话,我们把门砸开。”有阿姨这么说。“焦梅枝!焦梅枝!你在屋里吗?快开门!”大家一起喊,用力拍着竹条编成的门。过了一会儿,有人听见屋里发出“嗯,嗯,嗯”的声音。“她在里面,在里面!”接着又喊,焦梅枝,你把门打开,我们是来帮你的。


我跟在妈妈身后,很想叫妈妈回家,因为我怕这个叫焦梅枝的疯女人打人。不怕,不怕。妈妈攥着我的小手。不记得过了多长时间,她把门打开了,然后又病怏怏地倒在床上。我哆哆嗦嗦紧挨着妈妈跟着那些阿姨走了进去。她奄奄一息,看情形,病得不轻。


焦梅枝,你病得这么厉害,要去医院看病。这几天你吃了饭没有?阿姨们着急地问。我吃了点稀饭。说这句话时,她有气无力。黎某某,谢谢你!我吃惊地听见她叫妈妈的名字,还叫出了熊阿姨、刘阿姨等人的名字。天哪,她不是疯子吗?怎么会知道我妈妈的名字,我可不要一个疯子记住我妈妈的名字!我有些害怕更厌恶地瞪了她一眼。面前的她却恍若孱弱的羔羊,跟平时的面目可憎完全不一样。


她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我望着她,心里充满狐疑。要是假疯,她何必弄得自己衣衫褴褛、破败不堪?虽然她长得不漂亮,但毕竟她也是女人啊!有哪一个当妈的,会舍得丢下自己的孩子不管?要是真疯,她怎么会记得妈妈和那些阿姨的名字?怎么还会说谢谢?

 

焦梅枝真可怜,焦梅枝真可怜……回到家后,妈妈反复念叨这句话,念叨了很久,但她没有告诉年幼的我,焦梅枝为何可怜。长大了我才明白,妈妈的怜悯,不仅仅是因为焦梅枝孤苦伶仃地疯在她一个人的世界里。她的世界,没有家人的温暖,她自己也不能给自己温暖,一年四季都是寒冷。


后来,医生来了,焦梅枝的感冒渐渐好了。


从那时起,我消除了对焦梅枝的畏惧感,我也开始可怜她。但她依然疯癫,。谁要是惹了她,她依然追着骂骂咧咧。

   

又过了好多年,焦梅枝从我家的前排搬到了地质大院的最南边。之后,我很少见到她。


焦梅枝死了。知道这个消息时,我记不清是春季还是秋季,只记得天冷了。仿佛是因为邻居见她家的门紧闭了好多天,便撞开了她的门。她躺在床上已经断气,桌上放着一碗没有吃完的饭。

作者简介    


李曼,女,祖籍广东省开平。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会员,两百多篇作品分别在《中国国土资源报》、《中国矿业报》、《江西地矿》报、《甘肃地矿报》、《新余文学》、《新余日报》等发表,2011年6月出版散文诗歌集《栀子花开》,有作品收录中小学生课外阅读。曾获“中华宝石文学奖”、中国武功山山地户外旅游节暨第二届武功山国际帐篷节博文大赛一等奖、“像保护大熊猫一样保护耕地”主题散文大赛二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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