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城文苑 || 鲁 旭:麦 客

发表于 讨论求助 2022-04-28 09:54:04


作  者:鲁  旭

图  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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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 客

文  | 鲁 旭

麦客是关中人对前来帮助收割麦子的季节工的尊称。这些季节工绝大多数来自甘肃、宁夏的临近地方。说是临近,路程也都在千里之外,而且都是山路,绝对没有车可坐。虽然他们来割麦子要收钱,但念在千里跋涉,工夫多花在割麦之外,当地人还是把他们当作客人看待,和他们所从事的工作联系在一起,叫他们一声“麦客”。凤翔是西路麦客的集散地,每年都有大量的麦客在这里集中,分散,再集中,直到回家,前后要持续两个多月。

在某些方面,老天爷的表现是不能尽如人意的。比如说,关中没有南方雨水多,气候干燥,干旱少雨。可甘肃、宁夏和关中比起来,那雨水就更显得金贵,而风沙却多得让人讨厌。于是,这些地方每年就只能种一季庄稼。关中开始收麦的时候,那些地方的麦子还在地里伸长了脖子等着老天给一场雨。男人们与其在家里看着家人挨饿,还不如出来找点活路,一来自己可以混口饱饭,二来也可以为家里节省些口粮。俗话说:“添粮不如减口”么。


麦客和关中当地人一样,把外出割麦子叫做“撵场”。能出来撵场的人都是那些生活比较清苦的人,财东是不会出来撵场的。因而,那些来当麦客的人相对于当地人就显得穷困些,皮肤也黑糙了许多。特别是衣着,你会觉着那样式、那做工,都隐隐透出点儿原始风范。还有,人们都知道天热了要少穿衣服,可麦客在赤日炎炎似火烧的六月炎天,却穿着厚厚的夹袄,有的还穿着毡做的袷袷,这就很让当地那些衣帽取人的人看不起。可是干起活儿来,每一个麦客都比当地人有力气,也吃得了苦。就说割麦吧,当地人太阳还没有端,就收拾傢伙回家,直到太阳偏西,才再次下地。而麦客却说这会儿的麦最干,割起来爽快利索,不用磨鎌也能割,要一直干到日头下山。


麦客是麦收时的一道景观,也是割麦进度的晴雨表。麦客来了,就说明场要开了。早晨和晚上麦客多起来,到了中午反而不见了人影,那是场已经开了,收割正在紧火处;麦客一天天减少,那是割麦已成强弩之末,接近尾声。从麦客的行动和脸上,你还能解读出当年的收成:麦客们脸上带着笑,买东西大方,那是当年的场价不错,他们挣的钱比预期的多,当年的收成一定不错。如果他们只在商店门口打转转、砍价,就是不下手买,那就是说当年的场价不行,他们没挣到多少钱,地里的收成也就好不到哪儿去。

据老人们说,麦客们割完麦子买东西,是他们的老传统了。现在是自己买,过去却就大不相同了。在合作化之前,也就是解放前到共和国刚成立那段时间,麦客外出割麦都要结成帮,两三个人是不敢单独行动的,更不敢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走路。走出凤翔,他们就开始进入人烟稀少的山区,没有车可坐,他们也不想花钱坐车,再长的路也只能靠两只脚一趬一步地丈量。你走着走着,说不定哪个山沟沟里就会钻出几个手持家伙的土匪来!那时别说是钱,小命都得看老天爷的意愿!他们结成了帮,路上也就有了伴儿,相对安全些。更重要的是那些帮主总有办法把钱安全地带回去,使他们不至于担惊受怕。

麦客的帮都以本乡组成,大小不等。小一点的帮有三、五十个麦客,大帮甚至多至数百。虽然是临时搭起的帮,也要有帮主,有管账的。那时候,只要场开了,麦客们有活儿干,吃饭就不成问题,自有土地的主人管饭、管旱烟叶,麦客们平时是不需要零花钱的。下雨天,他们宁肯要饭,也不会到城镇去买饭吃。于是,帮里也就有了规定:割麦挣的钱当天要交给管账,直到回到家乡,割麦的人才能拿到自己的劳动报酬。帮是在他们老家时就已经结好的,并不是到了凤翔才结帮。在离开家乡之前,有的麦客已经从帮主那儿预支了少许钱,留给家里作为度饥荒的生活费。他们从老家出发,到凤翔之后,就分成三三两两的小股,分头行动,承揽活路,开始“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的劳作。

收割完关中地区的麦子后,麦客们再到凤翔集中,要么回家,要么奔向新的小麦产地。关中地区的麦子从黄河岸边开始收割,一路向西,凤翔是最后一块平原。收割完凤翔原上的麦子,就该进山了。而山里的麦子成熟时间差异很大,请麦客的人家自然就少得多,麦客帮也就失去了存在的必要。由于这一次是总结性质的集会,所有到关中割麦的人几乎都要到这里集中,和他们的帮主结清自己所应该得到的报酬,因而称为“倒场会”。

将“倒场”称为会,还有一个原因是凤翔地区的商家。在那个年代,甘肃、宁夏的生活水平相对于关中地区要低些,而麦客们出来割麦的时候,正是他们那里的“空黄时月”,家里人还在为生活的无着犯愁呢!他们来到关中,跟着碌碡吃了近两个月饱饭,可心里老掂记着家里。在收割完关中地区的麦子后,他们就该回到甘肃或者宁夏自己的老家,去作务自家的农田了。于是,他们在临离开关中这块富庶之地时,要为久别的亲人买上点东西。特别是那些准备结婚或者刚结过婚没几年的年轻人,更是要为自己的心上人买点特别的礼物。于是,凤翔的商家也就把握住了麦客们这一心理特征,早早地备好了货,等着小赚一笔。

麦客们买东西有个特点:开始时只是看货问价,并不形成交易。他们只要看中了货,回来告诉帮主货名和字号就行。这样看过三天,帮主再派人去买麦客们看好的货。那些小件就交给他们自己带在身上,大件的就雇车向回拉。由于麦客收工的时间不等,倒场会要赶上十天左右,很有点物资交流会的感觉。

新中国成立以后,麦客结帮的事一年比一年少。道路平安了,土地也归了集体,甘肃、宁夏的生活条件也迅速得到改善,倒场会也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划上了句号。这时的麦客不论衣着还是精神都发生了变化,就是行为也和以前大不相同。那些客人们下来时,会背些麻鞋、麻籽或是当地产的磨鎌石,在场还没开的时候摆个小摊子卖。甘肃的麻鞋那是享誉西北,麻做的底子,麻绳穿的帮子,穿起来又轻巧又凉快,实在是不可多得。如果你是喜欢漂亮的年轻人,可以买一双鞋鼻梁上带缨子的细麻鞋,走起路来,那深蓝色的缨子一跳一跳的,就像一个有生命的精灵,好看极了。

此后麦客还是有,但一年比一年少。麦客们的精神面貌已经发生了极大的变化,撵场时遇到下雨天,他们还会在投宿的庙宇里来一段“扬燕麦”,或者干脆吼两句秦腔。这时你才会想起,他们也是秦人,是秦发祥地的老乡啊!

扬燕麦是民间对甘肃、宁夏民歌的称呼,官方叫做“花儿”。扬燕麦的调调多,词也就多,可我最喜欢的是那首《下四川》:“一溜儿山来哟,哟嗬嗬山哟,哟嗬嗬两溜儿山,三溜儿山,啊哈脚户哥下了者四川,哦哟嗬嗬,啊哈脚户哥下了者四川,哦哟嗬嗬。”那一天下雨,麦客就在我家门前的庙里住着。我到场里去揽柴,一出门,听见一个年轻人在庙里唱歌。他刚唱了一句“一溜儿山来哟,哟嗬嗬山哟”,我就怔住了,直站在雨地里听他唱完才记起自己还没有揽柴。等吃过饭,我偷着揣了一个馍就到了庙里,去打听那唱歌的人。人是找到了,可他问我想听啥,我却说不上来。想了半天,才记起一句:“喝油也不长肉了”。他答应了,却没有就唱,低着头抽着脸,过了半天才唱起来。这一回我听清了,这歌是三段,我记住的是最后一句:“脚踏者大路哟,心牵着你心牵着你,喝油也不长肉了”。他唱过这首就不愿再唱,我想天一时半会还晴不了,一定能听到他唱,就下来了。可没想到从此后再也没听过这首歌。十多年以后,我进了一个“思想宣传队”,开始从事音乐工作,那首歌一直在我耳边回旋。我千方百计找了许多民歌资料,总算知道了那首歌叫《下四川》,歌词也大体对上了,除过我还能想起来的第一段,第二段和第三段都很精彩:“今个子牵来明个子牵,天,每日里牵,夜夜的晚夕里梦见。脚踏者大路哟,心牵着你,心牵着你,喝油也不长肉了”。虽然我也明白了“晚夕”就是凤翔话中的“晚些”,然而,我还是觉得歌词是那么生硬冰冷,再也找不到那种令我怔在雨地里的力量。甚而至于让我觉得,此后的几十年中,再也没有听过那么震撼人心的演唱。或许,那歌手唱的就是他自己吧?

此后,我一直留心麦客,希望能碰到这位歌手,可始终没有如愿。虽然麦客还是照样来,但已经很难听到他们唱扬燕麦。他们在出来撵场的时候,已经背上了收音机,割麦的时候也在听着明星的演唱,不用自己再张口了。到了今年,我们就是刻意寻找,也很难看到麦客了。

麦客的时代结束了,这是社会的进步。但我还是怀念麦客。


【作者简介】 

鲁 旭 | 陕西凤翔县人,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戏剧家协会会员,陕西省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陕西省民俗学会理事,凤翔县作协主席。1978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风流街》、《下乡纪事》等小说作品,《二娃审案》等戏剧作品,《凤翔民俗》(上下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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