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蓝·答 | 不要活成其他人的复制品
一位来自甘肃张掖、微信昵称为『Leslie』的粉丝在后台留言咨询他的问题。他的来信如下：
水杉先生，你好，按照惯例是要自我介绍的，但惯例就免了，毕竟跟你认识。我有一个困惑的问题想咨询你，虽然我自己也写公众号文章，偶尔也会开导别人，却始终开导不了自己。我老觉得人生虚无，没有价值。找不到什么目标，或者让我为之奋斗的事情。之前的经历一直是努力学习，希望有个工作，如果能在爱好的领域有所成绩再好不过。可能由于一个人生活得太久，我每当反省自己时都觉得不够快乐。我总是在不断努力，从一个层级向更上一个层级迈进，但总觉得自己无能为力，有时感慨自己奋斗的终点不过是别人家孩子的起点。有时会忿忿不平，但又时常从读的书和文章里开导自己。我感觉自己是特别矛盾的一个人，孤僻不爱说话，又渴望人理解我，我是不是得了矫情病……感谢你有空解答。
Leslie：
我还是得很客套地先跟你说一句『你好』。
如你所说，我们彼此是认识的。可仔细梳理了一下我们见面的次数，不过寥寥三五次，而且每次会面，也都是有他人在场的饭局之类，你我之间有效的交流并不算多。但除了见面之外，平时我们也会在社交工具上偶尔互动聊几句。
于是，这种『认识』，便成了介于缥缈和真实之间的泛泛的联系，也让我不大好界定与你的关系的亲疏远近。另外，正是因为给一个自己认识的人写一封『鲸蓝•答』系列的回信，更加令我局促不安——你的这封来信躺在本公众号后台已经快一个月了吧，对于这种拖延，除了抱歉之外，我还感到某种尴尬。
就你信中所提的问题来看，给我的总体感觉是笼统又具体，宏大又琐细。但你说到的具体和琐细，又是从你思考层面的笼统和宏大引申而来的。
笼统和宏大的地方在于，你谈到了对人生的理解，体会到的是深深的虚无感。
37年前，一个署名为『潘晓』的23岁的年轻人（一说为两个人联合写信时用的化名），写了一封题为《人生的路呵，怎么越走越窄》的信给《中国青年》杂志，当时引起了全社会强烈的反响。此事件引发的讨论和反思，至今不绝于耳。
由此看来，每一个时代的青年，都会因为感到人生的虚无而迷茫、压抑乃至悲愤。
当然，在之前读大学和工作伊始时，对即将拉开大幕的人生，你也兴奋过、憧憬过，并为你所兴奋和憧憬的事物努力过。就像来自外省的文学青年巴尔扎克那样，你无比踌躇满志地在心底高呼：『巴黎，我来了！』
可是你获取的和失去的一样多。甚至，在你失去或者说抓不住一些东西时，你总会下意识地认为，自己根本从来就没有获得过什么。
紧接着你便谈到了具体而琐细的地方——比如爱情。你一个人生活得太久了，在一个本应当和心爱的姑娘鲜衣怒马、你侬我侬的重要阶段，你的身边只有你的影子，你的枕旁夜夜虚空——心更虚空。
比如事业。你有着传统文人骨子里的清高和孤傲，同时也期待『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的历史性机遇。姜尚在渭水边等候衔住他直钩的鱼，孔明卧居隆中静守那坚持三顾的明公，贾雨村唱吟『玉在匣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你此时的心境大抵也如此。
然而，从一个层级向更上一个层级努力的你，在偶尔发发牢骚之余，大多数时候，是应该桃李不言的。
加缪借西西弗斯的神话，来告诫人们要勇于面对和承担荒诞和虚无。所以，更重要的是，如果你试图改变一些东西，首先必须接受许多东西。比如你所苦恼的：『自己奋斗的终点不过是别人家孩子的起点。』
欲望无法满足，人生故而痛苦。
你可千万别认为，说上面这句话，意味着我是在鄙视或者指责你。
每一个人所有愿望的起点，不过来源于一个伟大或卑微的欲望。对于伟大的不必矫饰，对于卑微的不必轻视。
没有欲望，人类何以进步？文明何以发展？有了欲望的孔子、屈原、李白、苏轼、、巴尔扎克、叶芝、马尔克斯、米兰•昆德拉、鲁迅、沈从文、金庸、路遥……等等，他们这些人才显得可爱，不是吗？
另外，让你感到人生没有价值而产生痛苦想法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你尚未接触到真实的生活。
如连岳所言，不管是曾经或现在有所经历，并且能够清醒地思考并认识到一些问题的人，是『幸存者』，而生活中大多数人，虽然是有着生命的鲜活躯壳，但其实已经是『活着的逝者』。
他们被命运的风尘淹没，基本都在重复着上一代人、上上几代人的命运。他们无权亦无力从生活的奴役中挣脱，他们甚至连厌倦的意识都没有。就像鲁迅在近一个世纪前写到的那样，他们仍然在『辛苦麻木地生活』，或者『辛苦恣睢地生活』。
毋庸置疑，你我身处于社会的底层。但是，假如你走进比你我生活得更加底层的人们中间，你必然会清晰且强烈地感受到，上述『活着的逝者』们的生活状态。
如此，你便不会多出那些相较之下无足轻重的迷茫和痛苦了。
你会和安德烈•纪德一样，认为占有不如追求那么有价值，你也会越来越喜欢焦渴而不是解渴，越来越向往快乐而不是享乐，越来越想无限扩展爱而不是得到满足。
因此，你须正视你的欲望，不再看重虚构的东西，不再轻视真正现实的东西，不要背离了真正的生活。
你须认真读你的书，用你的笔写下你的心，写出一些令人战栗的文字和语句。
你须在爱惜自己羽毛的同时，适时摆脱内心孤岛的束缚，不要活成其他人的复制品。
你须重新披甲上阵。
祝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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