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谦增丨漂泊的女人

       到西安下了火车，已是晚上十点多了。素芬看着南来北往、川流不息的人群，茫然不知所措。

       谭素芬出生在甘肃一个被土包围着的穷乡僻壤，这个故乡生养了她十六年，家里有多病的母亲，憨厚老实的父亲，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

       在哪个温饱难料的年代，百姓紧衣缩食。穷途末路，土地贫瘠，再加上百日大旱，田埂的禾苗点火能烧。素芬的妈妈病情加重，奄奄一息，有气无力地把素芬唤到床前，当着孩子爹的面，泪水从眼角滚落下来。拉着女儿的小手说：素芬呀！妈妈恐怕不行了，你们姊妹四个，你是老大，妈妈走了，你爹如何养活你们，孩子，听妈妈的话，坐上火车往东走，逃个活命吧！

       小素芬眼眶里含着泪水：妈，您别操心了，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

       屋子的一角，素芬爹抽着他的旱烟，火光一明一暗……

　　 哎！姑娘，这里有人吗？

　　一位男子的叫声，打断了候车室连椅上正在沉思的、似睡非睡的素芬。素芬睁眼看了看，这个男子正在示意她旁边的坐位。

　　嗯！没人。

　　素芬边说边挪自己的包裹，其实包裹里没什么值钱东西，也就是出家时带的几件换洗衣服。

　　这个男子在素芬旁坐了下来，拉开他的手提包，接着拿出铝制的饭盒，一看就是吃公家饭的。揭开里面有两个煮熟的鸡蛋，取出一只在连椅的靠背上磕了磕，剥去蛋壳，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无意中两人的眼光相遇，男子看着身边的素芬，莫非天上的仙女下凡，他被素芬的容貌一下迷住了。再看素芬，身着白底蓝花的上衣，虽然旧了，但洗涤干净，白是白，蓝是蓝，鲜红的纱巾绕过脖子搭在胸前，两条发辫乌黑垂肩。男子的眸光直勾勾地看着素芬，那正吃的半个鸡蛋停留在空中。素芬却没有仔细地寻视这个男人，而是目不转睛地盯上了他手中正吃的鸡蛋。

　　素芬已经离家两天多了，出门时爹爹塞给她的几块粗饼她悄悄给了弟弟妹妹，自己只留了两块，两块粗饼早吃光了，肚子里这会饥肠滚滚，下了火车蒙头转向，还不知投奔何方。

　　男子领悟了素芬眼光里的意思，急忙拉开提包从饭盒里拿出另一只鸡蛋，毫不犹豫地递给了素芬。素芬脸上泛起了红晕，收回了那双因饥饿而贪婪的目光，惭愧地低下了头。

　　妹妹，饿坏了吧？吃！

　　这个男子再次把鸡蛋递到了她的眼前，素芬望了望男子，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善良、怜悯和真诚，也就半推半就地接了过来。尽管饿得心慌，也非常文静地，慢慢地剥去蛋壳，细嚼慢咽的吃着。

　　你从哪里来？要去哪里？

　　男子问素芬。

　　素芬对男子的提问显得有些吃惊。心想，自己出来逃荒，背井离乡，来到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想找口饭吃，找个落脚的地方，拿母亲的话说就是逃个活命，可她能这么说吗？

　　嗯！我来这里投奔亲戚，不小心丢了地址。

　　素芬撒谎了，低下了头，再也没有抬起。

　　候车室的人陆陆续续的离去，深秋的风把候车室门窗推的吱吱作响，在不停地肆虐着它的威风。

　　男子看到素芬孑然一身，无处投奔的愁容，不由动了恻隐之心。

       姑娘，如果不介意，我帮你找个栖身的地方，等有了消息，你再去投奔亲戚。

      素芬抬起头，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从他虔诚的目光里得到了一线希望。对于一个漂泊的弱女子来说，这也是唯一的依靠。

　　他帮她拿了包裹，她顺从的半步不离地跟在后面，七弯八拐，来到了一家小旅馆，旅馆上下两层。男人登记了，把素芬安顿到楼上有南窗的一间房子。房子很简陋，一张床，一个方櫈，连个桌子都没有，屋子里两个人勉强能打开转身。这对漂泊的素芬来说，已经很满足了。安顿好了，男子从钱夹里拿出十斤粮票和十几块钱，塞给了素芬，然后头也不回地下楼走了……

　　素芬拿着钱和粮票，痴痴地站立窗前，看着这个既亲近而遥远的背影，走出旅馆的门，悄然而去。

　　秋风瑟瑟，院子里的梧桐在阵阵风中摇曳，落叶的忧伤，打碎了素芬的心，落叶遍地……

　　这一夜，苦命的素芬没有睡着，她回忆所发生的一切，真像在梦中一般。

     一恍就是半个多月。旅馆老板娘说他走的时候给素芬付了一月的房费。

　　素芬心想，自己最好出去找个活干，不管工钱多少，只要有口饭吃。可那年月，谁能请起顾工，人人都在为温饱挣扎。眼看留下的钱和粮票就要吃完了，素芬的心里火烧火燎，就在她再次走头无路的时候，那个命中注定要帮她的男人再次出现在她的眼前。

　　那是一个飘雪的夜晚，在这个城市还没有完全入睡的时候，他来了，肩上扛着沉甸甸的米面，右手抓着袋口，左手拎着个煤油炉子。吃的、住的一切都解决了，素芬的心里暖暖的。

　　妹子，你一时半会找不到着落，你就在这住着，等有了信儿要走的时候，告诉我一声。那男人说着就要开房门离开，不知素芬是处于感恩还是冲动，上前抱住了那男人的背影，声音沙哑地说：大哥，你别走了，外面风大，还下着雪，天太冷了……

　　旅馆窗户的灯光灭了，风越刮越急，把秃落的梧桐树枝压得更弯、更低。

      那天夜里，谭素芬才知道男人名叫郭志远，是铜川市某中的体育教师，这些日子在西安出差。从此之后，两人的来往更加密切，在频繁的交往中坦然自若，旅馆老板娘常常会给素芬说你男人怎么样，俨然是一对小夫妻。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了，素芬的肚子也有了情况。快过年了，郭志远说自己的培训也要结束，准备回铜川学校，等他回去安顿好了来接素芬。临走时给素芬留了钱和粮票，分手时两情依依，难舍难离……

　　素芬在旅馆安心等着郭志远，一直等到除夕之夜，街坊四邻的爆竹迎来了新年，从冬天等到了春暖花开，也没有等到郭志远的到来。

　　无奈之下，素芬拖着七、八个月的身孕，坐班车颠簸来到铜川某中，在门房一打听，郭志远确实在此校任体育教师，素芬喜出望外，和传达室的老王一起来到学校后操场，去见正在上课的郭志远。

　　郭老师，有人找你！

　　老王拖着嗓子喊……

　　郭志远听到了，从操场那边走了过来，等到了近前，还没等老王开口，素芬的包裹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素芬晕倒了……

　　郭老师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老王也不知所措，两人急忙扶起素芬，等她慢慢地苏醒后，老王头问：姑娘，这就是你找的郭志远老师，你怎么了？

　　原来，眼前的郭志远，就不是西安素芬结识的郭志远，素芬难以接受这个现实。

　　听了素芬的叙述，大家才明白过来。

　　好心的老王头看看年近日立之年还没成家的郭志远，又看看苦命的无依无靠的谭素芬，做起了月下老，成全了一双苦命的人生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