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文推荐——山西三问：被消灭的煤老板有话要说

在目前全国29个省（区、市）已公布的一季度成绩单中，山西以3%的GDP增速垫底。同时，一度荣耀加身的山西七大国有煤炭集团目前负债总额超万亿，体量相当于山西省2015年的GDP，总体资产负债率达80%。最困难的山西到了“最紧张”的时刻。

与山西煤炭经济几乎共兴衰、同呼吸的煤老板自然有着细致入肤的感受。在他们看来，政府这只“手”不够切合市场规律的把控和操作，一定程度上助推了山西煤炭经济走入“绝境”，七大国有煤炭集团的当下困境，即是鲜明写照。而随之是大量煤老板携巨款“出走”，进一步掏空了山西经济曾积淀下的财富。

前路不明，山西“翻身”，当下依然难言乐观。

文：经观城市与政府事务研究院 副院长 宋馥李

，一把手更迭。产煤大省山西，进入到了一个非常时期。与东北一样，山西经济断崖式下降，犹如走进一段泥潭般的苦旅。

曾经活跃在山西的煤老板们，是近十年山西煤炭施政的亲历者。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很多事情距离今日并不遥远，看起来却恍如隔世。施政者煌煌而来，匆匆而去，施政手段常常不奉圭臬，突破法制。

Z君，曾是山西省某产煤县的煤老板，较早进入煤炭业，在2009年煤炭整合之后退出，他如何看待山西这些年，或许能为我们呈现一个观察的镜面。应被采访者的要求，隐去其真实姓名。

以下文字，是Z君真实的口述记录。

这十年

现在好多搞政策研究的人啊，不敢讲实话，怕让领导说，说怎么你的屁股和企业坐在一起。可这真正的是个社会问题了，怎么就不把真实的情况反映出来？你要问我煤矿这些年的情况，我就给你说说。

煤炭市场是从2001年起步，2001年前所有煤矿是负债的，煤老板们都是承包的，大都不挣钱。

到2003年的时候，产权改革就开始了，不过，那时候我们是愿意交的，交了之后，煤矿就永久性的成为个人的了（注：指煤矿开采权有偿使用），原来都是承包的。从2001年到2004年，这段时间属于煤炭市场起步阶段，一吨煤也就卖个200多块吧，其实这段时间没赚什么钱，至多是将过去的欠账都还清了，煤老板们真正挣钱，是从2006年开始的。

2006年，，他先抓合法经营的事儿，当年要让所有的煤矿把手续办全，不能出现问题。从我们的角度说，那时煤矿的采矿手续就没全过，结果在06年一突击，小煤矿都把手续补全了，。

2007年，，省上开始搞资源托管，就是关掉年产30万吨以下的，保留30万吨以上的矿井，整合下来山西全省剩下2500座。这和后来的整合不一样，但是也是一种整合，就为了整合出来30万以上的。

现在来看，这种整合大家还是可以接受的。比方说挨着的两个矿，你年产10万吨的，我有个20万吨的，都不符合政策，那咱俩合起来就整出个30万吨的。这种情况下，一些老板就退出了，这批退出去的煤老板，因为煤矿已经生产了两三年，再加上托管出去转让的钱，就都赚了钱。但整合留下的这批老板，可都是负债的，在这种情况下，留下来的老板们开始扩大规模，投入资金搞建设，建设完了，不就都符合政策了。

结果，08年九八溃坝事故之后，。

2009年开始，山西全省开始搞资源整合。单独说说资源整合，我们对整合没意见，可你也得尊重市场规律啊，单单要搞拉郎配。我的几个矿，已经形成了产业链了，有煤矿、有焦化厂，还负责城市供热供气，就这也不行，非得交给五大集团。

谈判？哪有什么谈判！你非得卖给他嘛。今天大集团派个人来和我谈判，谈崩了，谈崩了不行，明天再换个人跟你谈。虽然都是企业，但是人家的级别比县里都高啊，老总都是厅级干部，县里通知开会来都不来，那怎么谈？整合的价格都是政府定的。

结果到最后，整合我的J集团没钱了，政府更没钱，这个交易实际上没法儿完成，但名义上还得完成，我的矿都得停工。这么一停就到现在，你算算停了多少年了？而且我的煤矿当时可是六证齐全，因为整合的矿井一律停产，六证齐全的矿井也强行关闭。你说你给我发了证，为啥不让我生产。

不光是强行关闭，你连采煤的装备也撤不出来，因为撤出来不安全啊。不然，你说撤出来还能卖废铁吧，一千万的设备，卖废铁还能卖三百万呢。我跟你说，改革开放三十年，山西省引来的资金有一万个亿吗？2500多座煤矿，整合成1050个。每个矿井埋进去的设备最少值一千万，一千多座矿，你算算埋进去多少钱？

这本账

停产这些年，我认为最大的问题就是财富的损失和人才的流失。

我们X县在整合以前，有50多个矿井，就按50个算，一年不要多采，就算采10万吨煤，从09年到13年年底，接近5年，能采出来2500万吨煤。一吨不多赚，我按300块钱吧，这就是750个亿。（注：2009年到2012年，煤炭的吨煤利润峰值达到500元。）

X县的财政，可就是指着煤炭，如果是2500万吨煤，按照吨煤平均售价800块钱来算，他的产值是2000个亿，那税收相应就是400多个亿，国家税收是300多个亿，地方的税收也有100个亿，这还不包括那些费。一反一正，你算算损失了多少钱？从整个社会来说，至少750个亿的财富没了。

还有另外一笔账。煤矿都给当地村委会交钱的，我是矿主，虽然04年产权明晰了，这矿就算成了我个人的了，但我每年要给村委交几百万呢，村里办点儿这事儿那事儿，搞点福利，也都是我这出钱，这也是村民的收入啊。来我这上班的，也拿着工资，比出去打工可强多了。现在矿全停了，哪有那么多工作？

另外，每年县里面这公益项目，那慈善活动，我都得看情况花个八九千万。社会对我们煤老板评价不好，什么一夜暴富、为富不仁。要我说，这些人都是当地的精英，你说为富不仁的有没有？有！可当官的还有犯呢，哪个行业没有几个害群之马。不能因为那么一两个人，就把我们这些人全盘否定了啊。你到山西各个地方走走，你到县里乡里走走，那些最好的学校，都是我们煤老板投资的。

我们X县原来有90多个煤老板，几乎全走了，除了现在还有的几个矿的，走了80多个老板。我再算算，每个人不多带资金，每人带5000万不算多吧，40个亿又没了。改革开放30年，X县要招商的话能招回来40个亿吗？能招回来10个亿吗？社会的精英都走了，谁来带动这个社会发展。

谈调产

要我说，这几年是把民营企业整垮了。你山西就是靠煤嘛，假如你的煤矿有焦化，有炼钢的话，你的抗风险能力大得多啊。你把煤矿都停产了，山西调产的机会也没了（注：调产指调整产业结构，延伸产业链）。

为什么？你说调整产业需要人吧？需要钱吧？可是你想想，09年提出调产转型的时候，你把人家产业拿走了，谁给你调产啊？如果煤矿还生产着，这时候提出产业结构调整，大家再转产转型，这是政府发挥引导作用，这些老板手里有钱了，肯定要扩大规模，提升装备水平，提高抗风险能力，顺着这个链条就转型了。不管焦化、还是转成炼钢炼铁，自然就转了。结果你是这么一种做法，我都没有矿了，我还投什么资？还转什么型？

好吧，你把煤矿收走了，你是不是就调产了，我认为没有。比方说，这个大集团要把10个矿整合成一个矿，名义上是统一了，掏上一笔钱把这10个矿都收了。收是收了，现在要提高产能了，他能把剩下9个矿的资产，都收集起来，装到那一个矿里？他装不起来，因为那10个矿的资产还在那摆着呢（注：资产多指固定资产）。他要扩大其中一个矿的产能，还得继续往一个矿里投入。那其余那9个放着，不就造成国有资产流失了。

整合我的矿的，是山西J集团，在我们X县，它一共整合了50多个矿，就算50个矿吧，一个矿的固定资产，采掘设备加上房屋，评估下来一般都要几千万。不多评估，平均最少5000万吧，加上资源价款，整合一个矿至少需要一个亿。也就是说，他将我们县里的煤矿整合下来，至少需要50个亿，这50个亿谁来出啊？哪个大集团能出得起，那就得银行贷款。

最大的问题是，他全收回来不是马上生产。一个总储量100万吨的小煤矿，要交给煤老板干，干上几年，就基本采完了，在国有大集团那儿就没法干。收回来的设备全埋下去了，新的设备又不上，那这些资源、已经投入的资金不就是全都浪费了吗？

J集团原来在我们县里有几个矿，存款20来个亿。资源整合，两下就把那20个亿花完了，为了完成整合，还得贷款40个亿。我给他算了下账，一个利息按8个利率算（注：银行月贷款利息约为0.8%），一个月的利息3200万，一年利息4个亿。现在J集团一年出300万吨煤，一吨也就挣个100多块钱，这也才3个亿啊，利息都不够还。

这几年，宁夏，甘肃，内蒙这一片的煤矿的装备和产能上来了，你不不出煤啊人家出，所以人家就把市场占领了。山西是煤炭大省啊，你的优势产业链哪儿去了？化产（指煤炭焦化和煤化工产业链）现在反而是人家山东做的好，人家不指望焦化，人家就指着化产，一下赚几个亿。

谈治理

你要问安全治理，我告诉你，，最后收到县里，然后收到市里，最后收到省里。我就跟你说，，，。因为你要盯着我生产，管我管到头发丝那么细，你一天跑一个井，熟悉下来都要大半年。

后来，工商营业执照的年检都不在县里，要到省里年检，企业代码证也是省里年检，所有煤矿的证件年检都在省里。权力高度集中，这不就是利益集团嘛。

怎么治理？按市场规律治理煤矿，其实很简单，要我说，煤矿有法人，法人负主要责任。我们开煤矿，要有效的管理，就建立长期行之有效的标准。标准建立了就好了，大家按照标准做事，你政府组织验收，没问题了就允许生产，达不到标准不允许生产，我违反标准了，就罚到倾家荡产。

为什么制定了那么多游戏规则，最后还是管不下去？还是利益的问题啊。你不给企业解决问题，只会层层加码。现在山西反腐败反出这么多，还是跟煤有关系，煤都卖不了的时候，2000年以前，咋没人说山西腐败呢？那会儿没钱啊，没钱贪什么？可是通过资源整合，什么央企、国企全进来了，怎么都能进来的？有些真的是央企么？还是说有些是打着国企的牌子进来的。可领导发了话，谁还敢说话，山西的腐败就是这么滋生的。

我不说老百姓仇富，老百姓没当官的思想觉悟高，可你们得引领他们发展啊，但是你这当官的都有这种心理，社会怎么发展？这是扭曲的社会啊！作为政府的职能，是应该把企业管活，不是管死。你把生产、销售都卡死了，谁能健康成长，可山西的环境就是这样的。

来源：政研院”（jgzhengyan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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