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边的阿迪丽娜 ‖「小说」．陈志仙

     男人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一改往日不急不缓的步子，几乎是飞奔着回到家的。打开单元门，几步蹿上三楼，在家门口，他站住了，深深地呼吸了几下，让自己的心跳稍稍平缓了一些。
     打开门的那一刻，正如他每一次回家一样，女人仍是笑容温婉地迎上来。他一把将女人揽进了怀里，在女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饥渴般地将自己的唇压在了女人的唇上，激情澎湃的情绪使他的身体有些颤抖。他顾不得女人的惊讶，将她拥进了卧室......
     女人半卧着，用手支着头，注视着被汗水湿透了头发和脸颊的男人。她的脸上洋溢着无法遮掩的幸福和甜蜜，万般柔情仍在心头荡漾。她不问男人今天非同往常的举动。她注视着一直以来自己深爱的男人，看他此刻闭着眼睛，舒畅而放松地仰卧着，熟睡了一般的恬静。她轻轻地用手拭去他额头的汗，温柔地理顺他有些散乱的头发。男人的唇角绽出笑意。他睁开了眼睛，孩子般地冲她一笑。

     餐桌上，柔和的灯光映着桌上的饭菜。男人和女人安静地吃晚饭。男人恢复了常态，面含微笑，温文尔雅；女人还是一如往常的温婉。女人给男人的碗里夹了菜，男人微笑着也给女人夹了菜。
     “今天下午她找我谈话了。”男人淡淡地说。
     女人沉默了一下，抬眼看着男人。她还是不问。她了解他，如果他想说的，不问也会说给你听；如果他不想说的，问了，反倒徒增无趣。跟他在一起生活八年了，她知道他想说什么。
     男人一直不说话。
     “是明天的机票吗？”女人垂下眼帘，淡淡地问。
     “是的。”男人的声音很低沉，虚弱里带着一丝挣扎。
     “吃完饭我简单收拾一下。”女人平静地说。
     男人低着头，不说话。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她知道我们的事了”。过了很久，男人又说。
   女人没有说话。她知道男人在说什么。
     “这个，你收着吧。”女人给男人递过来一样东西。
     男人抬起头，看着女人平摊的手心里的门钥匙。他一把握住了女人的手，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如鲠在喉。女人淡淡地笑着看着他的眼睛，男人却再次低下了头。女人轻轻抽回了自己的手，然后又把一样东西放进了男人的手里。
     男人看着手心里的钻戒，像烫着了一样微微颤抖了一下，抬眼看着女人，从女人的眼里，他看到了自己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复杂内容：有无助，有落寞，有伤心，有决绝，有不舍，还有等待他说出一句挽留的话的企求。这些复杂的意绪汇聚在一起，让女人原本漆黑而清澈的眼睛泛出奇异的光彩。有那么一瞬间，男人几乎要放弃了，放弃所有的声名、地位、职位，只为了眼前这个女人。但他再次低下了头，沉默着。

   女人静静地看着舷窗外飘浮的云朵。
   浮云，呵呵。她心里凉凉地笑了一下，把盖在腹部的薄毯拢了拢。男人没有到机场送她，也没让司机来送，只是安排了一辆出租车。
     也许这样是最好的，女人心里想。自己在最美好的青春里遇见这个男人，彼此深爱，度过了八年最美好的时光，对她来说已经足够。她想起小时候在孤儿院的那些日子，想起患了精神分裂症后来在一次发病时候从楼上跳下身亡的妈妈，想起妈妈为之疯狂的那个应该叫做爸爸的男人，想起大学时候那个曾经想照顾自己的高大帅气的男生，想起与这个生命里深爱的男人初次在义演晚会上相遇的情景...... 女人的唇角绽出了笑意，抬手轻轻拭去了滑落在脸颊的泪水。
     女人又回到了苏扬河畔自己的家乡。曾经与她一起在苏扬河少儿艺术中心做舞蹈老师的闺蜜迎接了她。闺蜜还是那样靓丽，活泼开朗，还是那样善解人意。闺蜜使出浑身解数终于说服了艺术中心那位头发花白的老主任，女人便又开始在艺术中心给孩子们教授钢琴课。

     午后的阳光暖暖地撒满琴房。女人坐在偌大的琴房里，安静地弹奏着她和那个男人最喜欢的那首《水边的阿迪丽娜》，面容如梦如幻。宽松的裙装已然遮盖不住她隆起的腹部。还有两个星期就要临产了。腹中的这个小生命让她的内心里对生活又充满了热望。她从男人的那个城市离开的时候，最终也没有告诉他自己有身孕的事。
     女人拒绝了在艺术中心教授国画的那个帅气小伙子的追求，即使他表示愿意把她的孩子视为己出。小伙子是父母的独生子，思想传统而又视儿子为掌上明珠的老两口，为了儿子深爱的女人，也曾来找过她，表示愿意接受她。但她不想让小伙子为此背负不孝之名。
     女人心里想，自己以后并不孤单，腹中的小生命以后就是自己一生的陪伴。每每想到这里，她都会唇角绽出笑意，眼里闪耀着母性的光辉，闺蜜总说这个时候的她像圣母玛利亚一样圣洁而美丽。

     产房里。疼痛让女人美丽的脸上布满了汗水。她咬着牙忍着，没有像其他产妇那样大喊大叫。那个跟她年龄相仿的女医生看着很不忍心，说要是实在忍不住就喊几声吧，但女人拼命忍着，不肯喊。大量的血从女人的身体里流出来，她的脸色愈来愈惨白，她的神智有点模糊了，隐约听到医生护士们忙乱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女人的眼前出现了男人的脸，深情而热烈地注视着她。她虚弱的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声音微弱地叫着男人的名字。
      “哇----哇----”女人似乎听到了婴儿响亮的啼哭，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初春的苏扬河畔。
    阳光温暖得令人醉意微微。

风轻轻地拂过河水，拂过岸边的新柳。一群水鸟在悠闲地凫在水面。不远处游着一只落单的白色鸟儿。
     男人静静地看着河面。一滴眼泪落在了怀里抱着的小小的婴儿的脸上。美丽的小婴儿看着他，露出纯净的笑，漆黑闪亮的眼睛像极了她的母亲。
     许久之后，男人离开了。

     六年后。苏扬河少儿艺术中心来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人，一手还牵着一个美丽可爱的小女孩。小女孩身着白纱公主裙，漆黑明亮的双眼像天使一样闪动着，她叫阿迪丽娜。年轻人参观了艺术中心，在琴房停留了很久。

    他是男人的儿子。在法国留学归国后在男人的公司里当总经理，半年前男人因心脏病突发而逝，他接管了男人的公司。在整理父亲的遗物的时候，他发现了父亲的一本日记。他讶异于父亲与这个女人的私情，但他也被二人生死相依的深情所打动。他对父亲当年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狠心将女人抛弃的行为很不以为然，但也理解了他为了自己的未来而在与对手激烈的竞争中斩断一切障碍的决绝。他对女人当年不吵不闹安静地离开男人的举动深为感动。
      年轻人参观完艺术中心后，在老主任的办公室又待了一些时间，之后离开了。

     又过了一年。一座外观颇具法式建筑风格，规模宏大的新苏扬河少儿艺术中心在漫天的礼花飞旋中剪彩成立，伴随着喧闹的礼炮声，一群白色的信鸽飞向天空。剪彩的人是男人的儿子，那个风度翩翩的年轻人。
     孩子们在崭新的殿堂一样的教室里唱歌、舞蹈、弹琴、画画，天使般的面孔和身影，快乐无忧的歌声，恣意渲染着童年的欢乐时空。
     每到黄昏最安静的时候，琴房里都会飘出悠扬悦耳的钢琴声，曲名是《水边的阿迪丽娜》，弹钢琴的美丽女孩名叫阿迪丽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