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七律正宗精读98: 杜甫《长沙送李十一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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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沙送李十一衔

作者: 杜甫

　　　　与子避地西康州，

　　　　洞庭相逢十二秋。

　　　　远愧尚方曾赐履，

　　　　竟非吾土倦登楼。

　　　　久存胶漆应难并，

　　　　一辱泥涂遂晚收。

　　　　李杜齐名真忝窃，

　　　　朔云寒菊倍离忧。

　　《长沙送李十一衔》一诗当是大历五年（公元770年）秋在长沙所作，为杜甫最后一首七律。

　　诗题中的“李十一衔”名李衔，是杜甫的旧友，十一是他的排行。乾元二年（759年）冬，杜甫曾与李衔一起避难于甘肃同谷，至写此诗时约十二年，所以首联说“与子避地西康州，洞庭相逢十二秋”。避地，指避乱而寄居异地。西康州，就是指同谷县。起句如诉家常：我和您在西康州避地之后，今日在洞庭相逢倏忽已是十二年了！世事恍如梦，深情还似昨，昔时同避难，今朝客送客，真令人有不胜今昔之感啊！

　　颔联“远愧尚方曾赐履，竟非吾土倦登楼”向朋友叙述别后十二年来的行踪。上句用王乔事。据《后汉书》卷一百十二《王乔传》记载：王乔是河东郡人，汉显宗时任南阳郡叶县县令。王乔有仙人的道术，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就到京城朝见皇帝。皇帝因为他进京太勤而奇怪，而且他每次来时既不骑马也不乘车，就密令太史官偷偷察看。太史官察看后向皇帝奏报说，“王乔每次到京城来时，准有一对野鸭子飞来。”皇帝就派人等野鸭子再飞来时张网捕捉，结果网里捕到的是一双鞋子，这鞋还是汉显宗四年时赏给尚书的那双鞋。尚方，是主作皇帝御用器物的官。公元七六四年，严武表荐杜甫为检校工部员外郎，赐绯鱼袋。故杜甫在此借“尚方赐履”来比为自赐绯。但这郎官是遥授的，一直挂名，未能登朝，所以说“远愧”。下句用王粲事。王粲曾在《登楼赋》中写道：“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王粲登楼时，感叹这不是他的故土，所以不肯多留，但他毕竟还常去登楼。而杜甫因为 “非吾土”，连楼都懒得去登，可见为客日久、倦之深。

　　颈联上句“久存胶漆应难并”感激李衔对自己的友谊坚如胶漆，历久不衰。“应难并”的意思是，料无人可比并。下句“一辱泥涂遂晚收”自伤从左拾遗贬官后遂一蹶不振。晚收，即老去无成。正因自己久困泥涂，才益见李之胶漆情重。

　　尾联“李杜齐名真忝窃（tiǎn qiè），朔云寒菊倍离忧”总收到惜别。后汉时李固和杜乔，李云和杜众，李膺和杜密，皆齐名，且皆并称“李杜”。关于“李杜齐名真忝窃”，一种解释是杜甫自谦，说自己有愧于和李衔齐名。这个齐名，当指仕宦，不是指文章。末句即景合情。杜甫是北人，送别在秋天，故有朔云、寒菊的话。李衔这次大概是由长沙回长安的，这就更加引起杜甫的故国之思，所以说“倍离忧”。

　　“李杜齐名真忝窃”的另一种解释是当时李衔曾以杜甫比李白，而杜甫表示不敢当。此说亦通。大约当杜甫晚年，已有李杜齐名之论。杨凭《赠窦牟》诗云：“直用天才众却瞋，应欺李杜久为尘。”杨凭是大历（唐代宗年号，公元766年至779年）中进士，年代与杜甫相接，已在诗中合称“李杜”，也是此说的一个佐证。

　　杜甫送别李衔是在大历五年秋天。当年秋冬相交之际，一生颠沛流离、担荷了人类苦难的杜甫去世，享年五十九岁。对于这位“每依北斗望京华”的老诗人来说，什么才是他弥留之际终不能释怀之事呢？我们最后将要欣赏的两首杜律，或许曾经代表了诗圣一生希望的顶点。

【注释】

1.子：指李衔。避地，避乱而寄居异地。西康州：今甘肃一带。杜甫到成都以前，曾赴秦州、同谷（今甘肃成县）。杜甫《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其七)》中“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所描写的可能就是昔时与李衔的交往。

岑仲勉先生在《隋唐史》中认为该俗语出自东汉辛氏《三秦记》，陈寅恪先生在《柳如是别传》中也有相同的看法。

2.仇兆鳌注：“此诗，黄鹤编在大历五年。西康州，即同谷县。公以乾元二年（七五九）冬寓同谷，至大历五年（七七〇），为十二秋，此亦五年秋自衡归潭之一证也。”

3.远愧尚方曾赐履：此处用王乔典故，见于《后汉书 王乔传》：乔为叶令，有神术，每月朔望常白县诣台朝，帝怪其来数，而不见车骑，令太史伺望之。言其临至，辄有双凫飞来。于是候凫至，举罗张之，但得一只舄（音西，义为鞋）焉。乃诏上方诊视，则四年中所赐尚中官属履也。

4.竟非吾土倦登楼：这里用王粲（音càn）的典故。王粲《登楼赋》写道：“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王粲登楼时，感叹这不是他的故土，所以不肯多留。杜甫因为 “非吾土”，连楼都不愿意去登，可见倦之深。

5.久:音“九”，和下句的“一”对仗，是借对。胶漆，即如胶似漆。胶和漆，是两种最具黏性的东西。比喻情意投合，亲密无间。见于《古诗十九首（其十八）》：“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杜甫在多首诗中用胶的牢固来形容友谊，例如 “麟角凤觜世莫识，煎胶续弦奇自见”（病后遇王倚饮，赠歌）等。

应难并，指无人可比。并，并列、并驾齐驱。

6.涂：即泥巴。《左传》：赵孟谢绛县老人曰：“使吾子辱于泥涂久矣”。《杜诗新补注》按：此乃《左传》襄公三十年中语，辱泥涂，此指其失官。

关于“晚收”，向无定说。一说指庄稼晚收，比喻一事无成。

7.忝（tiǎn）:谦辞。按刘克庄《后村诗话》说法：“韩公（韩愈）字东野（孟郊），名籍（张籍）、湜（皇甫湜），而籍哭韩诗，乃有‘后学号韩张’之句。……甫、白真一行辈，而杜公云‘李杜齐名真忝窃’，其忠厚如此。”刘氏以李为指李白。或当时李衔曾以杜甫比李白，而杜甫表示不敢当。说亦可通。